镜·辟天(38)

她并不知道在里面智者大人和弟弟说了什么——里面那么安静,应该是智者大人直接将“话”送入了弟弟的心底。

长久的寂静中,只听云焕忽然在黑暗里断然回答了一个字——

“好。”

然后忽然间传来帘幕拂开的声音,仿佛那个帘幕后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然而,接着就没有了任何声响,黑暗里只有看不到底的沉默。

——直到方才那个刹那,弟弟忽然爆发出了这样惨烈的呼喊。

她不知该怎么办,只在这亘古不化的浓重黑暗里颤栗。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呃……”一个模糊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了,吐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云烛,进来。”

“智者……智者大人?!”黑暗中的女子却是一震,只觉得这个平日听惯了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怪异——只是短短一瞬,智者大人的声音竟似变得陌生。

她恭谨地推开了门,膝行着将脸贴在帘子上,断断续续地问:“您……您救了我弟弟么?”

“云烛……”黑暗里那个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把你弟弟带回去。”

带回去?

云烛一怔,不明白智者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习惯了服从一切的她下意识地弯下了腰去,从帘子底下探手进去,将一动不动伏倒在地的人拉了出来。只不过一个多月,豹一样强健的弟弟忽然变得那样轻,消瘦得如同一个孩童,一动不动地靠在长姐的臂弯里,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

黑暗里她看不清弟弟的脸,却知道他并没有醒转。

然而她托着他的后背,发觉他身体异常的热,仿佛骨子里有地火在运行,整个身体发出微微的颤抖,却没有丝毫的声息。她微微动了一下他的手臂,发现关节还是呈钝角地垂落下来,所有的肌键和软骨全部被切断了,仿佛一个被拆散了线的木偶。

云烛全身抖得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毁掉了……一切都毁掉了。

就算智者大人将他从刑部放了出来,但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握剑、不能再行走、不能再骑马了!他将成为一个终身与轮椅和床榻为伴的废人,连吃饭都需要别人喂!

弟弟……弟弟他、怎能容忍自己这样的苟活下来啊!

“智者大人……”她惊慌地抬起头来,语音已经带着哭泣,“我弟弟他……他的伤……求求您展现神力、替他……”

“带他回去。”帘幕后那个声音道,竟然有一丝疲倦,“立刻。”

带……带回去?智者大人是说,他从此不再管弟弟的事情了?

云烛惊呆了:“您……您不是说……要赦免他的么?!”

“赦免?”智者模糊地笑了几声,喃喃,“何止赦免……我给了他更多……”

“可我弟弟成了一个废人了!”第一次忘了保持恭谨,圣女带着哭音冲口大呼,“他成了废人了!你不知道那个辛锥……那个辛锥把他……”

从来没有一个人落入那个酷吏手里还能活下来,而他却是个例外。

“我知道这一个月里他遭受了什么,”帘幕后的声音反而隐隐笑了一声,讥诮,“我也知道这一个月里你做了什么。”

云烛身体忽然僵硬,一种无法忍受的厌恶感从心底腾起,她弯下腰去、几欲呕吐。

“可怜啊……”帘幕后传来了叹息,“为什么可以忍受到如此地步呢?云烛?你还能忍受多少?身体可以不要么?灵魂可以不要么?尊严可以不要么?

“‘人’真是奇妙而脆弱的东西啊……你们的‘极限’,到底是在哪里呢?”

帘幕后的声音低低传来,弥漫在黑暗里,仿佛忽然间唤醒了什么记忆,竟开始难以抑止地自言自语起来——

“云烛,抬起头来,让我再看一眼吧……

“除了一双眼睛外,你真的是一点也不象‘她’啊……七千年了,毕竟只有一点点的血传到了你身上……

“——你知道换了她会怎么做么?”

“她可是会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会杀的啊……”

云烛感觉到怀里昏迷的人忽然动了动,立时便忘记了智者大人的吩咐,重新低下头了头去看着弟弟。在黑暗中云焕仿佛轻轻吐了一口气,手指艰难地动了一下,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似乎喃喃唤着什么。

然而在长时间的刑求中,他的声带也已经被炽热的铁汁毁坏。

尚未醒转的人在黑暗中开阖着嘴唇,喉头微微震动,仿佛急切地说着什么。

“智者大人……大人……”猜出了弟弟想说的是什么,云烛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脱口低呼,“求您救救我弟弟吧!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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