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155)

“居然还有一个活着。”她听到另一个声音道,“感谢月神保佑。”

有一双手将奄奄一息的她从泥泞里抱了起来,喂给她一粒灵丹。她努力地抬起头,看到了另外一张男子的脸:儒雅,温文,额上戴着一抹额环,上面镶嵌着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白袍舒缓,在衣角上绣着一弯淡金色的新月。

那一刻,她哇地哭了出来。

是的!在滇南,连三岁的孩子也知道,那是拜月教的大祭司!

“不哭不哭……别怕,没事了。”孤光祭司温柔地安慰着这个劫后余生的少女,丝毫不在意她满身的血污泥泞会染脏了他的白袍,“跟我回月宫去吧,可怜的孩子。”

他转过身,对那个握弓的少年道:“灵均,给她找一件干净的衣服。”

“是。”少年看着她,皱了皱眉头,却还是放下弓箭,从随身的行囊里翻出了一件白袍,“我这里还有一件多余的袍子,就给她吧。”

宽大的袍子裹住了她在大雨中裸露的身体,瑟瑟发抖。那个少年弯下腰,细心地将袍子上的衣带一根根系好。他的手指修长而秀美,指甲透明,如同水晶。

“好了。”那个叫灵均的少年道,站起身,“我背你吧。”

……

回忆如潮水而来——是的,如果当年不是孤光祭司和灵均一起击退了狂蟒,剖开蟒腹,将奄奄一息的她挖出来,她早已是一摊连形状都看不出的烂泥了吧?

就如她的父母一样。

孤光祭司消弭了狂蟒,然而这个村寨已经遭受了灭顶之灾,于是他便把这个孤儿带回了月宫,和其他一些来自各个村寨的孤儿一起抚养。

孤光祭司没有孩子,对他们慈爱如父,教他们认字念书,教他们歌唱吟咏,甚至教他们一些粗浅的术法。她在灵鹫山上的月宫里长大,童年时的噩梦渐渐从心底褪去,忘记了狂蟒的巨口和被吞噬的黑暗。

唯独记得的,便是那个大雨中握弓的少年。

虽然她从未见过他的面容,却无数次在梦寐里见到他。梦中少年的脸还是空白的,然而声音却温柔,轻声地和她说着话——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她在梦里都会激动得哭泣。

可是那个少年,却转身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回到灵鹫山之后,她就很少能见到灵均。只听说他天赋极高,有幸能拜在天下最高强的术师门下,却对术法兴趣不高,平日经常游荡在外,整月不归。而祭司爱其才能,竟也不加严格管束,听之任之。

她慢慢长大,眼眸从清澈变得有忧思,却一直在追随着少年的背影。

在漫长的两年里,她只看过他寥寥六次,每一次都没有超过一刻钟。他几乎从来没有留意到她,只在需要的时候才顺口吩咐她去办什么什么事情——漫漫的岁月里,她记得他只对她说过二十七句话,一共三百零七个字。

可每一个字,哪怕最平凡琐碎,都如同刀一样刻在她的心里。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和这个人的一生缘分估计只有那么多了。在满二十五岁后,或许她会按照月宫惯例喝下洗尘缘,忘记所有的一切,和其他人一样被遣回灵鹫山下,回归正常的普通人生活——终其一生,她可能再也无法靠近那个少年半步了。

可天知道,卑微而平凡的她,是多么地想让他看到自己!

或许月神听到了她的祈祷,在深夜同样一场大雨里,她竟然又撞见了他。

那时候是半夜,电闪雷鸣,整个月宫似乎空无一人。因为一个宫女突发疾病,她不得不冒雨去往药室取药,为了赶时间而抄了一条几乎无人走过的荒僻近路。而在那样一个荒凉的深夜,在隆隆的雷雨中,她竟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月神在上,我,用全部的血在这里立下誓言!”

“从今日起,不惜一切也要复仇!”

那个少年就这样站在荒僻的高台上,指着天,一字一句地说着什么,语气压抑而疯狂,仿佛是暗夜里孤独的狼——她听不清他前面的诅咒和誓言,只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把这条路走到底——”

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脱口而出:“灵均大人!”

暴雨里,他失神地回过头,看到了空荡荡高台下的她,目光凝聚。

在那个瞬间,她知道,他心里是闪过杀她灭口的念头的——然而,她并无退缩,任凭他走过来,用冰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面颊。

她看不清面具后他的表情,却能看到雨水顺着他的面具滑落,而他的眼睛也是湿润的。他……是刚哭过吗?她不知道他内心正在经历着什么,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但一种强烈的感情令她奋不顾身,只想为眼前这个孤独而又痛苦的人做一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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