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262)

然后,放下了所有机关,断绝了敌人的退路。

——而在那一座萧逝水开创时期亲手所建的白楼里,一早已经淋上了火油,埋下了数百斤的火药!坚守在听雪楼的所有人都坚守着最后一个信念:如果不能击退来犯的敌人,便只能同归于尽。无论如何,听雪楼,永远不会被占据和摧毁!

——这,也算是对得起公子临走时候的嘱托了吧?

她已经拼尽全力,将来犯的大敌全部歼灭,不曾让听雪楼落入敌手。如果那之后公子能活着回来,便可以登高一呼、重建听雪楼;如果他不能回来……那么,他们便能在黄泉之下再度相遇了。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她尽心竭力所追求的。

当朝露之刀划破黑夜,刺入敌人心脏的时候,袁老大的百折催心掌正印在她胸口,一瞬间,四肢百骸齐碎,然而她的唇角却浮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眼眸里竟有一丝光亮——似乎是这个毕生都生活在黑暗里的盲女,第一次看到了来自彼岸的光明。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同样的夜里,遥远的万里之外,当夕影刀穿过心脏,那个人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仿佛期许着来世相见的盟约。

那一夜,中元节。皓月当空,百鬼夜行,烈焰焚城。

传承了五代的听雪楼,至此轰然而灭。

她在北邙山的一片碧草之下,埋葬了萧停云和赵冰洁。同时,也埋葬了血薇和夕影——那一对江湖上人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器。从此后,天下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它们在哪里,就如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对人中龙凤魂归何处一样。

所有的传说,终于至此落幕。

九月初七,她终于跟着师父回到了离开了十多年的地方。

风陵渡的天后祠还是荒凉如昔,不见一个人。或许是停云经常派人来这里修缮的缘故,姑姑的墓整洁如新,房间里的一切也犹如当年——甚至,连她走的时候没带上的衣衫、用过的碗筷、剪好的窗花,都还留在那里。仿佛当年那个少女只是出门去隔壁镇子上看了一场戏,第二天便回到了这里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归来的那一夜,她安眠在风后祠,住在昔日的房间里,回忆着少年时候的事情,听着窗外滔滔的黄河水声,睡得长久未有的安稳。同样的声音她曾经在忘川里听到过,可此刻在黄河边听起来,却觉得完全换了一个心境。

或许,世上有忘川,便也有记川。

带走了残酷的记忆,却将另一段温暖遥远的记忆唤起。

第二天起来时,她感觉神清气爽,如同重归人世——她想,从此后,自己的一生就此尘埃落定,在这风陵渡旁静静度过。

秋去冬来,白雪覆盖大地,层冰冻结河道。

从滇南归来,她身心交瘁,体质极差,腹中的孩子也几度危急,幸亏有师父在身边一直照顾着,才一次次地转危为安。后面的日子过得安然,如同流水一样平静无波地过去。日复一日,她也渐渐将过去遗忘。

次年三月,当春回大地的时候,她身体沉重,已将临盆。

那天师父从集市上回来,买了新鲜的荠菜和猪肉,给她包了一顿饺子。昔年杀人无数的杀手之王双手沾满了面粉,如同一个温和慈祥的父辈,在厨下忙碌着。她捧着一杯核桃露,在旁边看着,心里全是暖意。

等孩子出生,如此相依为命,便也是一生了。

那一天晚上,她却忽然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童年时那漫天泛滥的黄河水,滔滔而来,几乎将她灭顶。阴霾一片的世界里,眼前只有一片无止境的浊黄,她抱着一片木板独自浮沉,饥饿、恐惧、无助,蔓延着包围了她。

有浮尸从身边漂过,她终于忍不住,抓住那具尸体,贪婪地啃噬。血肉在牙齿之间撕裂,如此地美味,竟似世间珍馐。忽然间,尸体睁开眼睛,竟然对她笑了一笑——

“吃掉我,活下去。迦陵频伽。”

“重楼!”那一瞬,她失声惊呼,猝然醒来。

醒来的时候,外面有滔滔的水声,似是应和着梦里的黄河。心口突突地跳着,腹中也有隐约的异动,似乎那个小小的胎儿也和她一起做了一个噩梦,正在辗转不安。

她的手指轻抚着腹部,心里浮浮沉沉,明灭不定。

那是他的孩子……那个她曾经一度咬牙切齿痛恨、发誓绝不会生下来的孩子,正在她的身体里悄悄地生长着,即将瓜熟蒂落。这个她曾经无比期盼、却也无比憎恶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这世上唯一和他还有一丝关联的东西。

只要这个孩子还存在,她便无法把他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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