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47)

天上密布的飞灰已经稍稍散开,山谷中光线转亮。苏微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青草地上,身上落满了雪白的灰烬,双手被布重新包扎过,每一处松动的穴道都被银针重新封住。那原本已经扩散的惨碧色被逼回了原处,被银针重新钉住,没有进一步蔓延。封穴之人的武功和医术均为当世罕见。

“师父!”她霍地坐起身,然而,身侧已经空荡荡再也没有人。

那个黑暗里的人,悄然地出现,又悄然走了,仿佛是一个幻影。只留下她在河谷对岸醒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这……是师父吧?他救了自己,又为自己逼毒疗伤。

可是,为什么不等她醒来,他却又走了?

她吃力地爬起身,四顾呼喊。然而,却再也看不到师父的踪影,也没有人出来回答她。苏微在地上静坐了片刻,只觉得心中一阵茫然,终于撑起身子,筋疲力尽地向着山下走去。

那一场天崩地裂过后,高黎贡山面目全非。

山,坍塌了大半;河,被地火灼干;无数飞灰从天而落,遮蔽了青翠的群山,令山谷一夕尽白。连不远处半山上那一座村寨也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一半掩埋在巨石底下,一半被厚厚的飞灰覆盖。

雄浑的大山依旧静静伫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一缕轻烟从山巅升起,摇曳在那无限蔚蓝的天宇之中。

太阳依旧升起,然而山上山下,已经没有丝毫生命的痕迹。只有不知道何处的鸟儿在轻啼,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清晨,听起来是如此美妙,宛如天籁。

道路早已毁坏,不时有巨大的裂痕横亘前方,或者有数十丈高的巨石压在路中,短短的十几里山路,竟然从日出整整走到了夕阳西斜。

一路上,她看到了许多鸟类兽类的尸体,血肉模糊——有些被巨石砸死,有些被地火烧死。还有更多的是被灼热厚重的飞灰覆盖,挣扎窒息而死。

在其中,她还看到了人的尸体。

一块巨石下,露出了一只抓着烟杆的手臂,姿态狰狞地伸向空气。她看了一眼那个烟杆,认出那赫然便是自己的向导所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对方的另一只手尚自保持着蜷曲紧握的姿态,手心里露出青翠欲滴的玉坠。

她俯下身,掰开了他的手指,将紧握在手心的耳坠取了回来。

那一对带血的耳坠,竟是完好无损。

她握在手心里,微微战栗了一下,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莽灼,为了一对绮罗玉,在深山险境之中扔下雇主独自逃生,却不料还是逃不过这一场天劫。空空的手指扭曲着,伸向天空,似是不甘地祈求。苏微目不忍视,转开了头。

然而没走几步,又看到了一群人的尸体。

她怔了一下,认得那是前面从大理出发的马帮。那一行拒绝过她的客商,竟然也没有逃过这一次大难。人和马交错着叠在一起,被滚落的巨石碾过,血肉模糊不能分辨。茶叶茶砖和丝绸布匹也散落了一地——有几匹马被石头碾坏了后半身,一时还死不掉,在痛苦之中挣扎嘶喊,声音在空谷里回荡,惨烈非常,入耳惊心。

苏微走了几步,不能再听下去,咬了咬牙,回身走回去,站到那几匹痛苦的垂死骏马面前,拿起短剑,俯下身,唰地割断了马的脖子。

血从腔子里急喷而出,染得她一身血红。

热闹了一天,日头西斜,天光墟的人渐渐散去。杂耍的、赌石的、买卖的,都开始收摊,累了一天,各自急着回家,只有几轮讨价还价都没有成交的商人,却还站在原地,准备进行最后破釜沉舟的一次交锋——如果这一轮还不能达成交易,那么今日便要空手而归了。

就在这个时候,集市里忽然起了一阵微微的骚动。所有人纷纷回头,看到一个女子在即将要闭墟的时刻,从东边走了过来。

夕阳给那个女子披上了一件华裳。她从大山深处而来,脚步踉跄,鬓发蓬乱,似是经历了一场劫难,满面烟火之色,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肩背多处露出晶莹如玉的肌肤来。

“喂,看那个女人!”

“是个疯婆娘吗?怎么衣衫褴褛地到处走啊?”

“长得还挺水嫩的。如若真是个疯婆娘,不如拐回去睡一夜也好。”

“呸,村哥,我劝你还是别惹事了——你看那婆娘身上全是血呢!太邪门了……还是别惹的好,说不定又是拜月教的。”

“也是,听说今天高黎贡那边山崩地裂,所有商队一个都没能过来。这个女人还能走到这里来,是有点邪门。”

赶墟的商人们窃窃私语,盯着那个女子身上裸露的肌肤,眼里恨不得伸出两只手来,然而脚下却是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让那个从远处踉跄而来的女子一路走了过去,直到在一间卖衣履和苗银首饰的铺面前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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