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简(2)

重庆人民对火锅的热爱,不分寒暑,无论早晚,一样深沉持久。

万烽火在靠角落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木头桌面上开了fèng,里头填满了红油凝成的膏,想来这油膏的形成也不是一日之功,应该跟化石似的,一层层考究地出年代。

他点了九宫格火锅,两份全油碟,九荤九素,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服务员大妈运笔如飞,在菜单上点点勾勾画画,还不耽误跟客人沟通感情:“大哥这身打扮少见啊。”

万烽火拈着筷子在渐开的锅里过油:“我这人复古,喜欢过去的东西,现代这些玩意儿,太闹腾了,急嘈嘈的。”

大妈很有职业精神:“那大哥用钱也不喜欢刷卡?一般都现金?”

顺口这么一问,也不当真指望他答,万烽火还没开口,她已经急吼吼拎着醋瓶给另一桌送过去了。

火锅终于腾起来了,香气四溢,金丝雀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吃,在笼子里跳的无比焦虑,万烽火目不斜视的,很是斯文地夹筷子下料。

九宫格就是好,一样管一样,先放后放的都分开,不至于一筷子捞起来生熟同嚼,油豆皮儿纸一样薄,搁红汤里滚一遭就熟了,筷子捞起来,油碟里一搅,又裹一层麻油,亮晶晶地往嘴里送。

正吃的兴起,有人在对面坐下来了。

尽管隔着腾腾的烟气,万烽火还是看的明白,那是个形销骨立的中年女人,黑衣服,长直发,长脸,眉毛稀疏的像是被砍伐过半的林子,打眼就能看见裸地。

万烽火身子下意识坐正了一点。

据说古代打仗的时候,如果是女人或者小孩挂帅,那都是不可小觑的,同理,如果来家是女人或者小孩,万烽火都会高看一眼。

“岑春娇女士?买方还是卖方啊?”

“你是管事的,还是跑腿的?”

两人几乎是不分先后,同时发问,问完了有一两秒的冷场,只有火锅突突滚的雀跃。

万烽火呵呵一笑:“现代社会了,人人平等,管事的跑腿的都一样,靠谱就行。”

岑春娇盯了他一会:“卖方。”

又压低声音:“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无头案子。”

万烽火例行公事般给她讲cao作规则:“二十多年前的侦查水平,受客观技术限制,估计不少无头悬案。你这种情况呢,得看提供的线索有没有价值。你可能也知道,我们不给订金,会先让当地的同事看一下有没有感兴趣的下家,如果有,要看对方愿意出什么价钱。消息嘛,你懂的,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找到对的人,才有对的价钱。”

说完了有些口干,招手让服务员过来,加点了瓶红罐凉茶。

刚那女人问他是跑腿的还是管事的,都小瞧了他,要是放在武侠小说的环境里,不敢说是掌门人,也至少是个舵主堂主的级别。

按说这种接头见面的事儿不当他做,但这年月,不就流行个贴近群众嘛,习主席还去店里吃包子呢,万烽火琢磨着,自己偶尔过来见见消费者,就跟首富马云一时兴起踏上自行车送个快递,一样的道理。

岑春娇夹了香菜末和香葱,在油碟里搅啊搅的,顺时针三圈,逆时针又三圈,只是在搅,没向锅里下过一次筷子。

万烽火招呼她:“别客气,吃啊。”

“我们那块儿,都是吃的酱碟,吃不惯油碟。”

阖着就是搅来玩的,不过做这行,什么神经病都见过,万烽火也不在意,顺口问了句:“北方人啊?”

岑春娇答非所问:“北方有个落马湖,你听过没?”

中国这么大,小地方的湖沼小河,他上哪里知道去?万烽火正想摇头,岑春娇又说下去了。

“二十多年前,湖边上,一家三口,一对教授夫妻和他们二十出头的姑娘,都叫人给杀了,那叫一个惨,血流了一屋子,警察赶到的时候,都迈不进去脚。”

万烽火嗯了一声,凶案现场嘛,大多都这样,他把锅里煮老的茼蒿菜捞起来,同时纳闷着“落马湖”这个名字,好像真的在哪听过。

“这都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家里的三个人,四肢、躯干、还有头,都叫人穿了线,不是普通的线,是渔线。落马湖嘛,边上不少人打渔为生。”

万烽火一筷子牛皮肚正要送进嘴里,又慢慢放下去了。

岑春娇像是没看见,出神地盯着煮的滚开的火锅看,就好像那里头给她现出了画面似的。

“四边的墙上都砸了钉子,那些线一头连着人身子,另一头就绕在墙钉子上,把三个死人摆成了一幅场景,逼真的很。场景是一个人手捂着脸,好像是在躲,另一个人手里拿着刀,狞笑着要砍下去的架势,第三个人两手旁推,像是在劝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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