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根凶简(616)

然后转头。

迎面过来一个人,敦实的,却绝不虚壮的身形,步子很稳,气场很沉,和她擦肩而过。

季棠棠忽然停下,垂着的指尖微颤了一下,掌心有细汗,糯糯浸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忽然消音,似乎身在空旷的训练场,脸上钝钝地疼,是刚挨过一拳。

边上,有个男人对着她厉声大骂。

——“你猪啊,不是教你怎么打了吗?”

——“你就半年,要撂倒两三个男人,不是两三只公鸡!我哪有那个时间让你消化!”

一段长久的,她并非刻意忘却但已经渐消渐隐的日子,像堆积天边的云,被猝然相遇的大风吹到面前。

那些日子,她以为都过去了,但原来过去的永远不死,甚至还没有过去。

灯光璀璨,化作眼里的些许带彩晶莹,她并不知道,郑明山进门之前,曾经忽然回头看她。

眼前忽然出现岳峰的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她:“媳妇儿,你傻了吗?”

季棠棠反应过来。

她在这里,站好久了啊。

岳峰笑,并不问她怎么了,只是伸手过来,握住她发凉的手,揣进自己衣兜。

小腿有扯抱的感觉,低头看,是清朝小地主岳小峰,两只手抱住她一条腿,仰着头看她,说:“妈妈,你傻了吗?”

瓜皮帽又遮眼睛了,他的小睫毛在帽沿下头扑眨扑眨。

季棠棠笑起来,对岳峰说:“今晚上,我大概会多喝几盅酒,多敬几个人,要是喝醉了,你得背我回家。”

岳峰说:“不然呢?我不背,谁背?”

岳小峰仰头:“我!我!”

岳峰低头看他,踢了踢他小屁股:“边儿去,自己背自己媳妇儿去。”

他拉着季棠棠入席,岳小峰站在原地,又伸手推了推自己的瓜皮帽,气鼓鼓的。

“人家不是还没有嘛!”

郑明山给木代带来一套嫁妆。

红色的绸布包着,缎面上,一侧绣鸳鸯戏水,一侧是天女散花,取的都是吉祥美满的好意头。

绸布有点褪色,泛着经久年月的气息。

木代小心打开。

是一套银饰,长久放置,银面上都罩了氧化的灰色,仔细摊开看,有项圈、手镯、戒指、耳环、吊坠、领花、袖扣。

几乎所有的银饰上,都有凹刻的梅纹。

木代一下子反应过来。

郑明山点头:“只缺一样,梅花银簪。你懂的,师父戴了一辈子,所以,我也让师父带下去了。”

“很早的时候,师父就跟我提过,这是一套央好手艺的银匠专门打的出嫁用的首饰,银的,不值什么钱。但是,到了你出嫁,还是希望交给你。”

“师父现在不在了,我来转交。”

屋外的欢笑声传进来,木代的眼前突然模糊。

郑明山拍拍她肩膀:“没事,师父这一辈子,不窝囊,不委屈。收了你这个关门弟子,她心里满意。赢了最后一仗,笑着走的。”

“有一句话,我问你,也代师父问你。”

木代心中一凛,擦干坐正,挺直脊背。

“师父说,木代这孩子,老是问我,师父,我看起来厉害吗?让人害怕吗?喜欢穿一身黑的衣裳,项链上还要挂个骷髅头,说要让自己看着很酷,有气场,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朝着满世界张扬跋扈。”

木代含着眼泪笑,这是她吗,好像是,是她从前的梦想,江湖老话叫扬名立万,眼一翻,地球都要抖三抖,想在别人眼里不同,让人高看,让人敬畏。

“师父问你,现在还想这样吗?”

木代摇头。

不是想,也不是不想,而是,不重要了,她已经站在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位置上了。

郑明山笑起来。

“师父说,你告诉木代,我们学武之人,就是全身攒着一口气,也不止学武的人,所有人,都是全身攒着口气,以一人之力,去面朝世界。”

“这世界该有多大啊。”

“不要试图对世界摆阔、摆脸色、耀武扬威、发脾气,你去对着它逞威风,只会泄你的气。世界那么大,你朝它倾泻多少气,它就收多少,哪天还回来,防不胜防。到最后,你的气弱了,只会被它拖得跌跌撞撞的走。”

“你要内收,不慌不忙,你的气平了,这世界的气就压你不倒,你有自己的步调,对这世界谦和,它也给你回报,想要的,自然会到。”

木代轻声说:“大师兄,我一切都好。”

……

静默中,屋外的人声忽然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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