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12)

话要说得囫囵,谁也不摆谁的谱。述明谢过了谭太监送他出门,回身告诉颂银,“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他手下那些人遍布紫禁城,从东北三所到乾清宫,哪儿都有他们的影子。别瞧太监上不了台面,他们要是作起梗来,比那些军机大章京都难对付。和这些人打好交道,你的差事就办得顺当。还有一点记住了,不能苛扣他们,手指头漏点儿fèng,他们受用了,心甘情愿听你差遣。一个人不管多大的能耐,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不能事事躬亲,就用得上这号人。这程子司礼监有做大的势头,你心里要有个数,松紧得宜,既让他们蹿不上房顶,也不能压得太厉害。”

其实光听真有点瘆人,皇上的家不那么好当,一环环一道道,不知要废多少心机。颂银才十四,还需大大的磨砺才能坐上那把交椅,万一各衙门的人不服,空头架子支撑不住就会倒,一个内府大总管,烦心事不比皇上少。

她记在心里了,仍旧回前院照应。关于接三,民间有个说法,死者死后三天要到望乡台遥望家乡,这时候必须风光cao办,一来赎清生前罪业,二来布施四方野鬼。因为里头门道繁杂,一整套运转起来费心得紧。所幸都扛住了,就像学武的人攻克难关似的,一关接着一关,到最后顺利结束,已近午夜时分了。

颂银站在檐下低头盘算,接下来还有送三,和尚道士要设座,吹三通、打三通、念三通,等子时容家来迎了牌位,金墨的事大致就算完了。

肩背酸痛得厉害,她抬手捏了捏。灵堂里传来几位姑奶奶嘹亮的哭声,伴着漫天的飞雪,这个夜显得异常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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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嫁一个死了的闺女,对佟述明夫妇来说,和寻常人家嫁女儿没什么两样。容家半夜来迎亲,到了府门前烧化衣裳首饰,述明两口子迎出来,忍着哭和亲家互相道喜。容家迎娶牌位的阵仗和cao办喜事相当,也是八抬大轿鼓乐齐备,待把金墨的灵位送上了轿子,述明太太和一干女眷才放声嚎哭起来。

颂银和让玉扶轿送亲,跟着队伍一起去了钱粮胡同。耳边是喧闹的唢呐声,身后的哭喊都淹没在了声浪里。颂银看对面的轿杆,让玉的孝帽子很深,遮住了她的侧脸。因为出门前和桐卿闹了点不愉快,一路垂首,没有向她这里看一眼。

隆冬的深夜,那种冷是直穿脑仁的,地上积着雪,鞋底踩上去咯吱作响。她透过飘荡的轿帘往里张望,金墨那个被妆点得十分花哨的神龛在一张小几上孤孤单单地摆放着,她叹了口气,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悲伤得麻木了,心空如洗。

深夜家家闭门锁户,寻常熟悉的街市胡同这时候也变得陌生起来。扶着轿杆一步步往前,迎亲队伍吹打的《饽饽歌》尤为刺耳,仿佛看不见的地方到处坐满了人,他们成了在戏台上卖力表演小戏儿。

好在正白旗和镶黄旗离得不算远,从佟府到容府不过两盏茶工夫。远远看见府门上红纱灯笼高挂着,里边人得了信儿,霎时涌出来好些,几个小厮攥着二踢脚①,手里捏着香头,到空旷地上点燃,通通几声连珠炮似的,震得脚下土地都打颤。

全靠人②铺红毯、打轿帘,再往轿子里填还一个苹果,把神龛迎了出来。颂银和让玉仍旧一左一右护送着姐姐,进了容家大门悄悄打量,北京的大家子就是那么回事吧,面阔五间的正屋,三进四合院,院里有鱼缸石榴树,当然肯定也少不了肥狗胖丫头。容家当喜事来办,照例高搭大棚,宴请亲友,只见到处张贴着大红的喜字,垂挂大红的帐幔,连树杆上都包裹着红绸。

让玉瞧了颂银一眼,姐俩把牌位送到新房炕上。全靠人用红头绳将它们栓在一起,因为是亡人,这二位拜不了天地,就由娶亲太太代劳,给百份全神上香。然后茶房送来合卺酒和子孙饺子供奉在灵位前,大礼就算完成了。

让玉看那些人煞有介事的唱喜歌说吉祥话,小声地嘟囔,“耍猴似的。”

颂银怕被人听见,赶紧瞪了她一眼。才瞪完,来了个年轻爷们儿,穿着青缎箭袖,腰上一排葫芦活计,拱手对她们作了一揖,“请妹妹们移驾,到灵前给新人磕头道喜。”

颂银明白过来了,看样子这人就是容家二爷,只因阿玛和阿奶念叨了好几回,所以人在跟前,不免要看上一眼。

这一眼叫人心上震颤,之前没听阿玛说起容家儿子多好多漂亮,也可能男人关注的和女人不一样,轻描淡写只有四字评价——不甚靠谱。现在一见,这位容二爷称得上星眸皓齿,美如冠玉。只是那眼梢尚有一点锋芒,虽儒雅,却也儒雅得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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