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江山(197)

此一回天子执意出宫赏玩,王顺不敢多嘴劝阻,却也深知在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圣驾安危不可小觑,遂提前三日以外省世家子弟的名义订下了位置最好的一处,供皇上携美同游,也便于暗中跟随的侍卫们排布护卫阵型。

甚至,为了合乎世家子弟的身份,王省监特地为天子准备了一袭银色的大襟右衽交领深衣,发上无幞无冠,一根白玉长簪配丝编银带,千方百计只为衬托主子的洒脱飘逸。可是,无奈自家这位主子在军国大事、金殿龙案中浸淫太久,从头到脚尽是不怒自威的骄然贵气,想闲云野鹤,难啊。

“你这个王管家,好生失职。”兆惠帝拿扇柄轻叩王顺头顶,“本公子命你提前打点,你拍着胸脯说一切包在你身上,本公子还以为你办事如何牢靠,原来是高估了你?”

薄光不解:“王管家打理得不妥么?小妹看王管家处处用心,地段选得好,吃食准备得也好,连服饰也顾及得尽善尽美,二哥认为不足的是什么呢?”

他们选定的观景亭台,地势颇高,视野开阔,抬头看得见天上的火树银花,低首望得着车水马龙的密集人流,更望得见江面上的粼粼波光,及灯火鲜明的小舟、画舫。

似置画中,似在梦中。

“既然他能找得到最好的地段,为什么想不到租条小舫,买点烟花,我们泛舟江上,也为这天间的绚烂添一笔浓墨重彩,该是何等有趣?”

“……”王顺有苦难言。

薄光忖思道:“小妹大概可以猜度一下王管家的用意。王管家既然是二哥最贴身伺候的人,处处为主子考虑是他的本分,还请二哥体谅。”

兆惠帝老大不喜:“听着这话,本公子似乎有不体下人艰辛颐指气使之嫌?”

这主儿是成心找茬是不是?薄光望天兴叹:“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是主子,自然不知下人们的活计。泛舟江上固然风雅,但夜间水流不知急缓,暗存自然隐患,此为其一;江上行舟不易,若有碰撞口角,扫了兴致事小,遇上顽劣凶徒事大,此为其二;与地面相比,水上不便侍卫们暗中随行保护,此为其三。”

王顺站在主子身后,暗朝薄光作揖行礼。

“不过……”她嫣然一笑,“我不反对王管家买些烟花助兴,我们就在这台子上燃放如何?”

“好,好,奴才这就去,奴才记得在最近处的东边就有卖的,公子和小姐且稍等片刻,奴才去去就回!”王顺携两名小厮,兴冲冲下了亭台。

王省监两脚飞奔,力求快去快回,以讨主子开怀一乐,主仆尽得欢畅。然后,在某个漫天绚烂的刹那,一个收不住,脑门撞在前方因发现他的形迹以逸待劳的某人身上。

“这么巧啊,王公公。”对方道。

~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彩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

空中景象此际宛若天女散花,着实赏心悦目,薄光随口慢咏。

兆惠帝淡哂,稍加思索,才欲书接下回,忽听台下有人踏阶攀来,口中长诵:“怒撞玉斗翻晴雪,勇踏金轮起疾雷。更漏已深人渐散,闹竿挑得彩灯回。”

帝眉梢一场,长眸觑向阶梯。

“既然更漏已深,何不尽早挑得彩灯回?”一道身影渐起渐长,直至完全呈现。

当空陡换双龙争珠并舞翱翔,霎时恍若清昼。

“臣弟见过皇兄。”明亲王常礼见驾。

“出门在外,无须多礼。”兆惠帝抬手示意,“还有,在此处,叫本公子一声‘兄长’即可。”

薄光福了福,径自退至亭内阴影处。

顶头的天空依旧变幻无常,色彩各异的光影在对立二人的脸上明灭交替,两双近乎对峙的眸内,深暗如海。

多年以来,他们总是站在一处,共同面对所有的阻难,合力击溃所有的敌人。今日,首度稍换方位。

但这时的彼此心中,俱以为这仅仅是一段暂时的意外。只待对方解开心结,便各归各位,恢复原状。

“兄长爱赏烟花,小弟也是晓得的,改日在花园中为兄长呈现一场烟花盛会如何?”

“以我们家族的财力,若想看,仿佛随时皆可。但仔细想来,当真如此么?”

“兄长此话怎么说?”

“无论是为兄,还是允执你,皆不可能随心所欲。我们受制于当世能言会道的御史,受制于天下诸人的疾苦,也受制于我们自己定制的规范。有话云‘作茧自缚’,最是适合我们这些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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