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江山(470)

太上皇居坐宝椅,周太后伫足殿下,两人的脸上尚残余着方才的不快,更有对这位突如其来者的不解。

“皇帝,你来此做什么?”周太后问。

他先扶着她在左方落座,自己顺势坐在邻椅,笑意吟吟道:“儿子来这边,当然是为了看望父皇。”

“薄太后竟没有拦你?”

“姨娘她……”他乌黑的俊眸闪了闪,俊脸一黯,“不在了。”

周太后面生错愕:“‘不在’是什么意思?”

他眉心痛拧:“禀母后,儿子在五日后,将颁布圣馨皇太后凤驾西归的旨意。”

“凤驾西……”周太后容色丕变,“你对自己的姨娘做了什么?”

太上皇眸光沉定,盯着这个陌生的儿子,这张熟悉的容颜,笃声问:“浏儿,告诉父皇,你对那个窃了我大燕江山的薄姓女人做了什么?”

他垂首,声线艰涩,仿佛字字维艰:“她是儿臣的姨娘,是养大儿臣的母亲,是儿臣在这世上最亲近最敬爱的亲人,儿臣……”忽尔仰面一笑,“能对她做什么?”

周太后抚胸,长吁口气。

“你——”太上皇眉旋冷意,“你这是在戏耍父皇么?”

“父皇息怒。”他拱手过顶,“从此,除了史册,世上再无圣馨皇太后。”

“此话何讲?”周太后问。

“儿臣那日听罢父皇的话后,才明白姨娘为了扶助儿臣坐稳这个皇位,牺牲掉了自己的幸福。儿臣虽然舍不得姨娘,仍忍痛放她离去,与自己心爱的人团聚相守。当然,儿臣也会竭力孝敬父皇与母后,使父皇、母后晚年无忧,安享天伦。”

太上皇十指紧握椅柄,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曝露,切齿道:“朕拜薄家女所赐,受rǔ多年,你身为朕的儿子,居然纵放仇人,且成全其与奸夫,胥氏几时出了你这等不肖子孙?”

光武帝抹了抹额角,冁然道:“在回答父皇的问题之前,儿臣想先提醒父皇一件事。”

对方寒颜相向。

“儿臣才是那个‘朕’。”他道。

太上皇沉病多年缺少血气的脸颜,顿时愈发苍白。

“当然……”他旋即又笑,“父皇以此自称,亦合乎规制,也无不妥,儿臣毫无异议。”

太上皇阖上双眸。这个薄家女生生下的儿子如此爱以喜颜示人,所有机锋隐藏在一张笑脸背后,摆明是那个女人的习性。这是其一手培植出来的傀儡,自己为何没有发觉,那般急躁浮动,再度落入了那个女人的圈套?

“姨娘不管做过什么,她末了还是将江山交给儿臣了不是?父皇如果余怒未消,尽管向儿臣施发,儿臣愿替姨娘听之受之,请父皇原谅姨娘罢。更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好生打理这座祖宗留下的锦绣江山。虽然儿臣也想接父皇回天都城内,时时督促儿臣,无奈父皇龙体未愈,儿臣不敢劳烦,请父皇安心在此静养罢。”

太上皇闭目多时,方掀唇淡淡道:“你的身上,果然有薄家一半的血,薄情寡恩,薄心凉肠,就如一只喂不熟的狼。”

光武帝唇边笑容微僵,看向身侧周太后,垮颜问:“母后,儿臣当真如此么?”

后者浅哂:“你若杀了你的姨娘,才当真如此。”

“多谢母后指点迷津。”他复又展颜,“何况,儿臣还记得那日来时,父皇告诉过儿臣‘为君者,当以天下为重,以江山为计,不可过多耽溺于各等私情,贻误家国大事’。纵使父皇此话是为了激起儿臣杀姨娘报国仇的决心,儿臣用在此时,也无不妥罢?儿臣既为君主,自然该以天下为重,薄情也好,薄心也罢,就当是父皇的勉励罢。母后,父皇还须静养,儿臣扶您出去罢?”

周太后略有迟疑。

他双手驭力搀扶,将她带出殿外,低声道:“母后,姨娘要您过来,不是为了您做些什么,而是看到什么,您方才已然看到,该回宫了。”

周太后怔了怔,望一眼身后门扃,幽幽长叹,启步下阶。

光武帝步势略顿,眸线投向立在殿门前那位:“王公公多年侍奉父皇有功,朕有重赏。”

那位,自然是王顺。他自愿留在此处伺候旧主,闻言跪道:“奴才不敢居功。”

“你可愿继续留在此处侍奉父皇?”

“奴才终生伺候太上皇,至死方休。”

“难得。”他颔首一笑,弯下腰在其耳边,“你是姨娘的心腹,该晓得父皇的病情实底,告诉朕如何?朕不会向姨娘告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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