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11)

“你、你还真是穷命,不能见着好东西……得,你就在这里规置罢,我去后殿了。”

一人跫音远去,一人的声息在殿中盘桓。

柳夕月无声吸进一口长气,而后屏息相待。

“好东西,都是好东西,这链子上的珠子每一个都够咱吃一辈子,这镯子是金的罢?”留下的盗慕者自言自语,自得其乐。咯吱咯吱,齿咬金器之声,在阗无动迹的地宫里,格外刺人耳膜。

“好东西啊,宝贝啊,没想到我梁老三还有发大财的一天,祖宗保佑,我给祖宗磕头。”

砰,砰,砰,连额顶碰地之声,亦扰人心弦。

“嘿嘿,就让那个王老大去有死人的地方寻宝好了,我只要这些不沾死人气的东西,找个东西包起来就走,远走高飞,买几个老婆生孩子去,嘿嘿……”

柳夕月一颤:脚步声怎会愈行愈近?!

“看样子这布料也能买几个钱,就是它了!”盗墓者单腿跪地,掀开几案上的盖毯……

柳夕月蓦地钻了出来。

隐七

盗墓者鼻孔翕了几翕,嘴巴张了几张,脸上ròu条抽动,两腿抖如筛糠,瀑汗痛流浃踵……

怕鬼又怕死尸的盗墓者,吓着了。

害怕的何止他一个?柳夕月亦栗栗危惧,握紧手中物,迟迟难以行动。

“你……”盗墓者终挤出一声,一根手指颤微微举起,“你你你……”是鬼?

下面的话,他再也没有机会问出来。

对方举起的那根手指,被她看成了一把挥向自己的屠刀,脑中霎成空白,双眸一闭,双手向前送去。

“啊……”盗墓者胸口喷射出的热腥血液溅满手背时,柳夕月发出半声尖叫,另外半声,咬破了下唇艰苦吞下。

杀人的短剑,是藏身案下之前凭一时之念抓到手中的,彼时不过想使自己心上有一丝依恃,却无论如何也不曾料想到,她会用它杀人。

杀人啊,剑锋割进人ròu,鲜血喷洒己身,咸锈钻进肺叶,腥热烫上肌理,还有,源源不绝的惊悸占满每一处毛孔,呕意地向喉间汹涌……杀人可怕,太可怕!

可是,再可怕,她亦没有时间安慰自己。

中殿距后殿只有一条甬道与两道石门,她不能确定另一个盗慕者有没有听见方才的声响。从方才的对话可以判断,那人一定比眼前死者凶悍,鬼尚怕恶人,她更怕……

走!

但,她逃跑的脚,被“抓”住了。

恐惧上升到极致,犹无法尽情尖叫,柳夕月只能把自己的唇咬得鲜血淋漓,撑着最后一丝胆色,低头去看——

原来,不是什么死尸抓人,缠住她脚的,是死者斜挎在身上的背囊系带。细看下,囊中似有什么物件散落了出来……

蓦地,她一震,矮下身去。

从背囊里滑落出来的,是圆圆的……饼?!不及多想,也无暇再去理会其它,她掀开背囊,握出其内之物,一径向嘴中递送,一口尚在咀嚼,一口填充又来,几口便嚼完了碗口大小的圆饼……直待三个烧饼过去,吃速方缓慢了下来。而肚中有食作底之后,接连被绝望恐惧袭击的心绪,也始现一点清明。

首先,她不能带走这里面的任何一样珍奇。尽管任何一样小小物什都能让她活上半生不止,但一样也不能带。凡皇家物,天下大小当铺皆备图样与记载。盗墓者既然敢盗,必有销赃门路,而她拿了,若当,便成祸灾。不当,徒作累赘。

其次,她这副样儿,即使走得出寝陵,也走不远。而走不远,惊动了朝廷,欲置她于死地的那人,必定会趁现今皇上失去皇后的极度悲愤之机,再巧立名目使她再死,她的父王……她怎么可能指望他?

然后……还没有想到然后。

这盗墓者身形枯瘦矮小,身量与她相差无几。他的衣服,她可以一用。

一念至此,她开始拆解死者外衣,脱一件,便向身上套一件。解其裤时,碰到腰袋,摸出匕首一把,铜钱几串,碎银数块,悉归自己囊中。

着上男衣,简单绾了个男髻,扯来盖毯覆上死者尸体,走不到三步,又踅返回来,拾起方才杀人后失手坠地的短剑,寻出蓝玉几案下的剑鞘,再取出匕首稍作比对,遂以彼鞘纳他锋,以彼锋进他鞘,一把帝王的锋,一柄宵小的鞘,易地而居,居然也能严丝合fèng。

偷龙转凤过的“匕首”,她揣进怀中。

皇室用物,都属珍贵。那把短剑乃皇上责天下名匠特地打造,本一雄一雌,各在柄上以暗雕之法盘龙附凤,雄属帝,雌归后。此剑为利于掌握,只在剑鞘之上以三颗珍珠作华丽修饰,剑柄为易于掌握,则未作任何繁缀,乍看之下,与普通短剑无异,其上暗龙暗凤须在正午阳光下细察方能发现。雌的那把,她曾在皇后处把玩过不止一回,这一把为雄的。皇上许是因为自己还不能前来陪伴皇后,便将从不离身之物放到了地宫之中先寄一份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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