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4)

“皇上……”

“与羲国和婚,事关吾朝边疆安危,是何等荣耀之事?良亲王侧妃挟命胁朕,属大不敬,更属不忠。朕不惜开罪良亲王正妃苏氏一族,以隆恩荫及其子其女,给足了良亲王侧妃的面子,柳夕月身为皇族中女,若还聪明,就该明白如何做方是最好。”

“可是,那个丫头烈性,万一她也……届时,该如何收场?”

柳仲羿眼内利芒一闪:“当真如此,就算她母女命薄了!”

“皇上……”

“朕意已决,皇后勿再多言。”

君意难改,文瑾皇后花容微黯。

“皇上,良亲王觐见。”内侍来禀。

“宣。”柳仲羿冷笑道,“良亲王来必亦是为了其女婚事,朕且看他又是如何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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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皇上隆恩,念你正受丧母之痛,已修书羲国北院大王延迟婚期,准你为母守孝三年,待三年孝期满……”

下面的话,良亲王未语,但意已明了。母亲的一命,只为她挣得三年自由,三年后,她仍要嫁人,仍要做他人的侧妃。母亲入土不足一月,尸骨未寒,这些人,就要逼死她么?

聆了良亲王的话后,她回到与母亲共居了十三年的小院,一个时辰过去了,静坐如一尊玉刻雕像。

“公主,午膳您还没有动?”香儿推门,扫见桌上还以一个时辰前端来时的模样列着的午膳,小脸顿时苦皱。

“你吩咐厨间给做一碗粥罢,这些东西太油腻,我吃不动。”

“是,是!”自从王妃入土,主子便镇日孤坐,少进水米,此时主动开口索食,香儿自是喜出望外,扭头快走间,却一头撞城恰好步进来的兆郡王柳持谦身上,惶恐跪倒,“郡王饶命,奴婢该死!”

柳持谦淡道:“公主要吃粥,还不快点去准备。”

“奴婢立马就去!”

小丫鬟脚步跑远,柳持谦将门关拢,凝视对他的到来无响无声的姐姐,他同父同母的胞姐,“我听父王说了,皇上并没有取消你的婚事。”

柳夕月一双幽夜般的眸举起,朝他视来。

柳持谦心上微拧,沉着少年的声嗓道:“那日,在娘的灵堂上,你说我必定庆幸娘以性命为我换来了一个光明前程,那样的话,我仍不能原谅。”

柳夕月苍白的唇角稍稍掀起,如讥如讽。

“你信也不好,不信也罢,娘和你,我始终当成最亲的亲人。”这一回来,早把姐姐的冷淡算计在内,柳持谦让自己视而不见,“娘走了,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过。不能因为你怨父王,怨我,就把我们的痛苦全部抹煞。”

她仍是不语。室内的寂静,衬得窗外风过芭蕉声愈发惊响。

“父王和我,都是男人,对男人来说,有远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需做,纵是有苦有泪,也无法如你一般尽情释泻。”

十二岁。柳夕月盯着这个眉宇间残存稚气的少年,他仅有十二岁。除了皇室,还有什么地方能把一个二十岁的少年教养得如此理智到近乎于冷酷?

“娘走了,在这座府邸里,我成了你最亲的人,你有什么事,我会替你做,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但是……”柳持谦立定在姐姐面前,目光内,已有其父的威严,“你不能做傻事。”

稍作停顿,料定今日已断不能从她口中听得一字了,“娘因何而殁,你最是清楚不过。若你不能保重自身,你唯一对不住的人,是娘。你任何伤害自身的行为,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给人看尽笑话而已。你不是不知道,仅这府内,就有多少双盼你出事的眼睛罢?”

“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自说自话了半晌,无人回应,再好的修养也要告罄,柳持谦自认仁至义尽,辞别。

他身后,柳夕月一笑。那笑,自唇角向外展开,如静湖上的圈圈涟漪,但,达不到眼底。

对男人来说,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的,是什么呢?是需要拿她来稳固来换取的那些东西么?权势?江山?对君王对宗室的赤胆忠心?

别人夺去了她最珍视的,令她痛断肝肠。

别人失去他们最珍视的时,是否亦会如此?

“公主,粥来了,您趁热吃……”兴冲冲的香儿,抬头瞅见主子神色,顿时又愁,“您不会又不吃了罢?”

“吃。”柳夕月探出素白掌心,“为何不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在香儿欢喜的目光中,她吃下一碗粥。尽管多日空虚的胃肠翻搅排斥着这碗外物,她仍不允许自己呕出。柳持谦的话不无道理,这府里,有多少眼睛盼她随母妃而去?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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