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133)

  对于我爹对我厨艺点评,我决定不与他计较。倒是他后来用“收服”一词深得我心。为了将穆临简收服,我与他又共饮三杯酒。

  兴许因为薄醉,夜里我睡了个踏实觉,梦到了小时候,梦到了莫子谦,梦到了青梅竹马和今岁秋天,满城烽火。

  隔日九月初七,我决定下午未时出发,从西面咸池门出皇城。再从永京内城朝南玄华门离京一路西行。赶两个时辰路,可以到就近东望镇客栈歇息一夜。

  因我去禁军处牵马时候,忘了问黑白两匹战马名字,所以我给我两匹战马起了新名儿,黑叫小黑,白叫小白。它们起初有些不适应,这几日,倒像是缓过劲儿来了。

  我作男子装束,牵着小黑一路悠着走,小白驮着行李跟在近旁。这日有点小风,拂到我脸上,将我紫披风吹得翻飞。我以为这是会是个一路顺风好兆头。

  我穿了半个城从西门而出,得到了永京正门玄华,却见得有侍卫持矛挡道,拦下一干要出城避难百姓。我虽出示了大皇子给出城令,可他们却说临时有变,奉上将军莫子谦之令,要从即刻起封城,任何人都不能出入。

  我前几日听说叛军攻到了永京正城门,眼下出了这状况,恐怕真是军情有变。

  可动乱爆发以来,因对峙两军,原本都是瑛朝士兵,所以沿途打来,并没刻意伤到百姓。我这厢出城往西行,更不会与在东驻守叛军遇见。

  我心下不禁有些焦急。两兵对峙,军情瞬息万变。我眼下出城西行,尚能无忧。可若再拖个几日,我是否能去北荒,那便不得而知了。

  因此,虽说被拦下百姓,都悻悻然散去了,我咬了咬牙,将小黑小白拴在城门旁一根木桩上,蹲在城门边,死赖着不走。

  那群侍卫本想赶我,但见了我两匹威风凛凛战马,又见了太子亲自给出城令,却也不敢得罪于我。一时间,我与他们大眼瞪小眼,拼起耐性。

  天际太阳慢慢西移,寸寸而下。不过多时,城门守军又多了一些,纷纷列队,竟在城门口操练起来。他们练全是从前莫子谦教过我招式。我因等得聊赖,便捡了根木头作剑,跟在禁军后头,有模有样比划起来。

  才比划了一会儿,那群士兵动作忽地一停。须臾,只闻一声号令,士兵们齐齐转身,神色肃穆地瞧向我。

  我惊得一跳,还没等反应,却见他们纷纷单膝跪地,齐声忽道:“上将军——”

  我愣了半晌,这才慢慢地回过身。

  莫子谦一身玄色长衫,黑发束起。也不过月余不见,他眉宇间便多了几分凝重。

  他看了我一眼,有模有样地先让士兵们起身继续操练,这才朝我走近。

  他问:“你要出城?伤好了?”

  他这么一提,我忽地想起方才自己在城门与侍卫僵持时死乞白赖模样,不由讪讪地道:“嗯,今日一定得出去,再拖个几日,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去北荒了。”

  莫子谦默了一默,敛眸道:“你真要去?”不等我回答,他又说:“往西走尚还安全,我让他们给你开右旁偏门。”

  语毕,他径自绕过我,便朝城门守卫士兵走去了。

  我看着他背影,心里忽地有点百味陈杂,喉间像是堵了块什么。我愣神瞧了一会儿,又忙跑去小黑小白处,将它们从木桩上卸下来,牵到城门口。

  远天黄昏犹如烟霞璀璨,玄华右偏门微敞开,风声夹带墨黑暮色,汹涌澎湃地袭来。

  莫子谦站在巍峨城门下,朝我一笑,说:“门开了,你走吧。”

  我又愣了愣,“哦”了一声,不由地垂下头,牵着小黑小白往城门走去。

  脚步很沉,士兵操练呼喝声很远,唯有战马迈着蹄子咯哒咯哒,像是敲在心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身后忽地传来莫子谦声音。

  他喊我:“沈眉。”

  那个瞬间,我在心中细数这二十余年时光。原来这还是头一回,他喊我真名。

  小时候,他最初叫我小眉儿,或者直接叫“喂”,我若惹了他生气,他便不理我。后来有几年,关系疏离了些,寻常若见了面,每每都有我兄长沈可在场。

  十七岁时,我失踪了,得到再回来变作沈可身份时,他却又喊我“沈可儿”了,半亲昵半轻佻,却是不折不扣有福同享好兄弟。

  然后我又想,无论我是沈眉还是沈可,我一直是叫他子谦。一个名字,喊了二十多年,也算是难得缘分了。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城门外暮色早已模糊,原来是眼眶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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