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春(79)

  然而,家喻户晓的“惊鸾曲”,世世代代只能有一个传人。学会“惊鸾曲”的人,便是竭尽一生,也需找到一个天资极好的舞者,将此惊世骇俗的舞艺流传下去。

  以至于后来“舞天下”散了,舞生舞姬们三五成群去了舞馆戏园子,只萧满伊一人定期勾栏舞一曲,赚足盘缠,làng迹天下寻找传人。

  幸好遇到了穆衍风,幸好自己喜欢他,幸好在种种颠沛流离之后,心里因着这份喜欢,有所皈依,哪怕他并不喜欢自己。

  在萧满伊之前,惊鸾曲的传人是花月。

  花月曾对萧伊人说:惊鸾曲,是一曲太需资质的舞艺,这天下,鲜少有人俱备这份资质。因而我们惊鸾舞者,穷期一生,颠沛流离,也要寻得此人。否则这样惊世骇俗的舞姿,便不可流传下去。

  花月为人憨厚,时而傻气,甚少如此严穆地说话。她说完后,又连叹几声,继而却嘿嘿笑道:一生,一世,和一个记挂在心尖尖上的人,哪怕不能长相厮守。

  琴弦铮铮,破空惊月。台上的屏风渐渐拉开,一折紫钗记,一枝灞桥柳。

  第36章

  紫钗记分几折,唱的是李益与霍小玉的故事。

  之所以提名紫钗,是因为二人因紫钗结缘,于花下立誓,结为夫妇。李益任官后,被朝中卢太尉记恨。卢太尉向圣上表荐李益去玉门关外参军。

  霍小玉忍痛与李益分别。两人分别后,又因太尉从中作梗,遂生出诸多误会。眼见着鸳鸯离散,幸而李益的好友雪中送炭,设计揭露太尉的yīn谋,让有qíng人终成眷属。

  这日的戏是阳关折柳。

  这听笙箫悲鸣,一曲绕水。叶儒薄施粉黛,水袖长舞,虽是男子,但因天生的舞姿和高妙的领悟,行步间也生出几分妩媚凄楚。

  霍小玉与李益在灞桥折柳而别,本是紫钗记几折戏里面最平白的一折,没有扣人心弦的玄机,没有步步惊心的yīn谋,全凭着台上二人的演技引人入胜。

  一举手,一投足,儿女姿态,依依别qíng入木三分,方能令坐下看客掩面欷歔。

  叶儒的演得固然好,而扮演李益的是位老戏子,演技更是绝佳。

  大抵是这位戏子xingqíng沉稳,唱词念白亦带有几分沉着,与故事里的李益又有些微出入。

  青青楼的楼主别出心裁,唱曲时,命人将前朝古时灞桥伤别的诗文一并用上,渲染气氛的同时,又令台下附庸风雅之辈大为叫好。

  南小桃花看得如痴如醉,半粒瓜子壳还黏在嘴边,却已然忘我。

  戏文里,本有一出李益与霍小玉掩面相泣的戏。而青青楼的这位戏子,却在这出戏里换了种法子演。霍小玉自是流泪自伤,而李益却沉默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中,七分柔qíng,两分伤别,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qíng愫。凝眸深处的眼波流转,真真如谁人手持琴笕,在扇面琴上轻拂一下,铮铮乐音如心波颤动。

  这神qíng看得南霜猛然一怔,不知何故,她竟忆起那一日,自己溜去晖雨轩趴在窗沿上,瞅着桓公子做宫灯。日光正好,罩在于桓之完美的侧脸,他忽然转过脸来,看向自己。

  台上李益轻叹一声,此时乐音也停了,只余箫声悠远,漫过萋萋芳糙。他抬起手,顺着她的发抚下,挑起一缕青丝,方至唇边柔柔一吻。

  开演前,萧满伊对南霜说过,你瞧瞧戏文里的霍小玉与李益,便知何为儿女qíng爱了。

  戏中,因李益与霍小玉的扮演者皆是男子,因而为了避嫌,只有吻青丝。然而这一个qíng态毕露的小动作,却将二人的qíng谊展现到极佳,如一只琴曲忽然拨高,惊醒梦中人。

  台下,南小桃花怔怔然愣在原处。这个动作,于桓之不是没有做过。

  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心乱意麻,怅然若失?她只记得自己在他叹气离去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紧,失声唤了句:“桓公子。”

  良久,南小桃花的嘴角忽然起诡异的笑容。她伸舌在自己唇边轻轻一勾,将那半粒瓜子壳卷进口中,慢条斯理嚼了几嚼,觉着扎嘴,吐掉。

  继而她又端起手旁的茶壶,悠哉乐哉chuī了几口气,学着南九阳的模样,老jian巨猾地叹道:“好戏乎?好戏也。”

  ——以后若是嫁了我,不必凤冠霞披,这样装扮,已是最好。

  于桓之对她说。

  南小桃花又在诡异地笑。

  待戏演完,亥时已过了两刻。除了青青楼仍旧灯火辉煌,整条街都睡了去。不知何时开始落需,雪粒子极小,沾在人的发间,不一会儿就化成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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