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惊春(16)

  姚玄见状,微感讶异。小河水冰凉,而江展羿的左腿,还是少碰凉水得好。

  到夜里,山庄的兄弟都睡了。练武场四周寂静,只有铮铮刀吟,鸣响不绝。江展羿反手一招“抽刀断水”,刃光劈出蹭蹭浪潮。下一瞬,他腰身一旋,右脚踩踏,欲攀上高树。怎奈左腿忽地一阵刺痛,他闷哼一声,半跪在地。

  “庄主……”不远处,姚玄见状,不由轻呼一声。

  他走近,摇摇头说:“庄主不必操之过急。葛大夫明日便可上山。庄主的腿疾由他诊治,定能有所好转。”

  江展羿也是好脾气,听了此言,心中略得安慰。他纵身从树梢上摘下一枚果子,在手里抛了抛,想起一桩事,便露出喜悦之色。

  “也好,等腿伤好一些,我便去江南看爷爷。这两年没回去,也不知苏州城变成了什么样。”

  姚玄笑道:“欧阳老先生太淡泊,前几封来信,无非提些江南旧事。倒是最近一封,说起仲春时节,邻家吹锣打鼓讨媳妇儿之事。也不知老先生是否想,庄主你也到了婚娶之龄呢。”

  江展羿愣住。

  姚玄又笑:“对了,方才我来寻庄主,见到阿绯姑娘也躲在一旁看庄主练刀。奇怪的是她一瞧见我,便遮遮掩掩地跑了。”

  姚玄说这话的意思,大抵是女儿家的心事谁来猜。

  江展羿一贯粗线条,听了这话,也未往深处想。但一思及来年春江水暖,自己可以去江南探亲,江展羿心中便有说不出的欢喜。

  世间诸事,许多时候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历来有句俗话,叫做乐极生悲。而第二天,江展羿便应了这句话。

  翌日午过,太阳缩到云层后。天边霎时风起,乌云涌动。疏忽又是一场暴雨。

  急雨匆匆,来得快也去得快。

  江展羿推开窗,偷得浮生半日闲,葛大夫便也到了。

  依循惯例,葛平仍是先为江展羿施针。然后燃了烛火,将短匕在火上烧烫,又在他腿肚子处开了两道口子来放死血。

  等了片刻,却不见血水流出。葛平看了江展羿一眼,叮嘱了句“忍着点儿”,便推压起他腿上的肌肉来。

  放此时,才有血慢慢渗出。血偏冷,带着一丝寒气,颜色发黑。

  葛平拿碗将血接了,看了一会儿,摇起头来。又重新将短匕烧烫,开了几道更深的口子。如此反复多次,其过程自是剧痛无比,不必赘言。

  待葛平把伤口包扎好,江展羿已是行动不得了。葛大夫指了指角落里的拐杖,说道:“这些时日,你若不便,就先杵着拐吧。”

  江展羿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我的腿……”

  葛平长叹一声:“江公子的腿伤委实蹊跷,老葛已尽全力,也不过是缓解三分,而回天乏术了。”

  江展羿听到“回天乏术”四个字,猛然僵住了。

  过得好半晌,他睡下眸子,低声地问:“葛大夫的意思是……”

  “还是那句话,这世上若无高人相助,江公子的左腿,至多能用三五年,此后,大概会……废了吧……”

  那一头,江展羿听了这话,却没有动静,只是扣住榻沿的手指,微微一颤。

  葛平收好药囊子,往屋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江公子习武之人,腿若有疾,如文者眼盲,歌者喉伤,只是,江公子若能看开,还望听老葛一劝。”

  “葛大夫请说。”

  “公子的腿疾,是毒药所致。毒素现下虽未扩散,但到了日后,却也难说。还望公子能丢车保帅,等入了冬,将这左腿……截了……”

  屋角烛火忽地爆了一声,四周却更静了。

  江展羿似乎没听清,他的喉结上下一动,愣然问道:“你说……什么?”

  “不过若江公子还存留一丝希望,也自可去寻访高人医者。也许在他人眼中,江公子的腿疾不过小病症,是老葛见识短浅罢了……”

  江展羿听了这话,不由抬头。良久,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轻微的,自嘲的微笑:“葛大夫说笑了,蜀西千里,葛大夫的医术,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葛平走了以后,江展羿又在屋内静坐良久。脑子里,不断回荡着葛平先前的话语。

  ——江公子是习武之人,腿若有疾,如文者眼盲,歌者喉伤,只是,江公子若能看开,还望听老葛一劝……

  ——还望公子能丢车保帅,等入了冬,将这左腿……截了……

  这条左腿对自己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江展羿想,许是还盼着能为云过山庄百来号弟兄糊口,还盼着有朝一日,带爷爷一起,踏遍江南烟雨,大漠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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