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101)

  我吃两口饭,忽然忆起一件事,“对了,我十三岁那年病倒,念真师父为何将毛球送我?”

  念真奇道:“你不乐意?那小浑狗整日助你为祸苍生,你不是挺满足?”

  暖菱手中一时松劲,筷子落在桌上,见我望着她,笑了笑问:“小茴姑娘十三岁生过大病?”

  “嗯,六年前的事了。”我笑道,“也就是落水受凉,昏迷几日。”简略如孔子笔削春秋,前后尽删,却也不能算我说谎。

  “一般来说,道士和尚救死扶伤后,都会送手链项圈之类的事物,最好还是用天界奇玉制成,能辟邪去凶,化险为夷。怎么我偏偏得了一只小狗?”

  念真白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你别不知足。天界奇玉那么好的东西我能有吗?我就是有,我能给你吗?”

  缘有拍拍念真的肩:“你别气,小茴施主若不喜欢那小浑狗,你收回便是。”

  我郁结,低头恶狠狠地崛起米饭。李辰檐若有若无地扫了我一眼,颇有曾经看我笑话的玩味。我再瞪回去时,却见暖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风相接,均是一愣,彼此点头从容笑过。

  一时饭毕,众人收碗的收碗,扫地的扫地,各忙各事,各回各房。夜间极为静谧,只有雪落簌簌。偶尔廊檐一根横木因寒气而裂口,声音划破寂静的古寺,格外突兀。

  我整好行囊,正欲去找修泽,却听有人叩门三声。

  “小茴姑娘。”是暖菱的声音,“还没歇下吧?”

  我打开门,见面前女子一袭秋色长裙,水缎般的墨发流泻在茶色氅衣上,因有伤在身,面色仍有些苍白,于是笑道:“进来吧。”

  暖菱在桌前坐下,寒暄几句后,注释着我房中轻烟,忽道:“有一次辰檐来倾城楼,也带了几条沉水香为我点上,说是好闻。”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是几月前初夏的事情,他刚去了相府。”

  我拿起细箸拨亮灯蕊,淡淡笑道:“李公子对暖菱姑娘很好。”

  “李公子?”暖菱愕然,转而轻声一笑,“何必这般疏离,小茴姑娘也是喜欢辰檐的吧?”

  “嗯。”我放下细箸,望着她:“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

  我笑了笑:“让暖菱姑娘笑话了。”

  “有什么好笑话的,我也喜欢辰檐。”暖菱笑靥如花。

  我抬眉道:“暖菱姑娘倒是直肠子。”

  她沉吟半刻,却说:“你才是勇气可嘉。如此不问因由,不问前路地跟着他,连难过,也不肯吭一声。”

  “暖姑娘多想了。”我淡淡道,“小茴不过在做自己认定的事,至于难过,吭一声又如何?不好受依然不好受,反而抱怨多了遭人唾弃。而且,我一向往前看。”

  暖菱神色诧然,半晌又笑问:“你不想知道辰檐的事?”

  “我知道。”我说,“他是冷贵妃之子,恒梁国的静王。”

  暖菱望着我,思索片刻又道,“这些你虽知道,但有一事,你却不知。”

  “何事?”

  “芸河之战。”暖菱静静地说,然后望着我,恳切道,“小茴,你要帮他,因为我做不到。”

  烛液一点一滴在桌面结成白蜡。蜡炬成灰,往事如烟,渺渺雾散后,那一幕清晰光景是无可奈何的抉择。水落石出后所幸不算失望。

  我笑了,说:“好。”

  连着一个冬天的阴霾终于褪去,此刻天明雪净,即便还有些疲乏。

  我送暖菱出门时,她忽然转过身来,淡淡说:“小茴,那一年我初入将军府,见到辰檐。他与我说喜欢茴香花,细碎且美好,繁花锦簇,所以我无论去哪里,总是爱种许多茴香。我才知道,原来小茴姑娘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茴字。”

  我蓦然怔住,迢迢风雪在夜空翻卷,想了许久,只说:“有些事我要与修泽商量一下,暖菱,明晚子时姬扬会来,我去见他前,告诉你如何做。”

  暖菱的笑容中有些苦涩:“我知道你会帮他,如同他对你好。”

  我点点头:“一定会。”顿了顿,我又笑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第六章北青萝(七)

  13

  在房里静坐片刻,只望着那烛火明灭晃动。雪光映在窗上,窗柱横竖穿插。深山老寺简陋的很,不像侯门府邸,窗户纹饰很有考量,精雕细琢,镂空着刻出如意祥云。

  其实万般遭逢,十有**是不尽人意的,然而单单这个事随人愿的念想,是丢不得的。

  如此想着,我便去寻了修泽。他打开门,淡淡唤了声“姐”。厢房四壁萧然,一张硬板床上放着天青色的行囊。修泽一向懂事乖觉,若事情不是万分紧急,他绝不会背着爹一人来到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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