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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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纷落雪飘洒在千重宫阙,微微上抬的屋角积了好厚一层雪。从前爹与我说,楼阁屋顶其实有很大的学问。檐深则低,阻碍光线,且雨雪顺势而流。因此才有了飞檐,用双层瓦椽,使檐沿稍翻上去,微成曲线,积雪积水,挡风挡雨。

  大概他们也是如此。我想,如辰檐隐忍地背负起担当,如楛璃决绝地要替我远嫁他国。

  我笑了,“楛璃,你真傻。”

  楛璃却毅然决然地望着英长泣:“请皇上成全。”

  英长泣眉目间竟也有了动容,然而他的声音平静如常:“楛璃,你可以牵制住霍渊?”见楛璃神色诧然,他又淡笑起来,“这个请求作罢了,我仍许你两个心愿。”

  楛璃抿了抿唇,“我想与小茴单独谈谈,就在这墀台上。不可有人偷听,连皇上,也不可以。”

  “我给你两个时辰。”英长泣说罢,摒退了侍卫,转身前,又道,“两个时辰后,你二人到朱鸾殿来见我。”

  墀台下是宽阔的广场,绵长的大理石台阶上镶嵌着汉白玉雕的蟠龙翔凤图腾。

  楛璃背对着巍峨的宫阙,紫衣黑发飘动。我眼前忽然掠过从前种种,青楼闹事,沄州水患携手同行,秉烛夜谈,我俩互损互相扶持。

  我心想真好,楛璃,其实我一个人站在这宫阙之中,盲目得无所依傍,还好有你来找我。

  捏着那块水龙玉,一袭紫袍只身便闯入禁宫之中,真像你做出的傻事。

  “我义父一身尽忠职守,不过是为了瑛朝守住天下太平。”她缓缓地说。

  我知道。那些年,永京朱家也是显赫一时。六年前的政变,龙飘将军朱砚文因誓死追随平炎帝被抄家。朱府男人杀头,女人变卖为奴。英长泣因念在从前与朱砚文的交情,私下放了他与楛璃一命。楛璃流离漂泊又与养父回到倾城楼。而朱砚文从此不让楛璃习武学文,说身为女子,无才是德,无智更是福气。

  三年后,廖通一行人却在永京内城寻到昔日龙飘将军踪迹。不日朱砚文暴尸街头。一代功臣,千古名将,死的时候,只有一张竹席遮身,一个义女送葬。

  “我义父也算是一生富贵荣华享尽。只是最末三年,潦倒悲苦。”楛璃涩笑着说,“可是他临终前,却与我说,最痛快的时光却是在征战沙场之时。古来征战,鲜少人返,所以每每出战蛮子,只求痛快杀敌,从未想过天下声名。后来跻身朝堂之上,身不由己,直到家破人亡,才幡然醒悟,得知人的一生,及时行乐,尽欢尽兴,凡事要无愧于心,旷达乐观,万不可陷在漩涡之中。”

  “小茴,你也是这样活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人不折腾枉少年。”

  我不禁笑起来,“你又何尝不是呢。也难怪我最初将你认成男子,卸下女儿贴花,一身补丁衣衫,真正潇洒凛然。”

  楛璃也跟着笑,仿佛还是这年的初夏,我们刚从倾城楼跑出来,一连穿了三条街。日晖熠耀,街头纷扰,我们弯着腰在客栈门口喘气。

  流离世间逢知己,青春年少千金酬一笑。

  “你当时穿一身男装,俊秀雅然,偏偏来拍我的肩,说真巧,我也是女的。”

  我笑说:“衣衫褴褛,手持短剑,三脚猫的功夫还当自己是侠客。等别人多出来几个打手。你跟我说,‘开玩笑,你当我是绝世高手。’那时真被你噎得说不出话来。”

  “谁让你到处逞能,洪软欺负青楼女子,你偏偏要去凑上一脚。”

  “你还说我?当时在临河客栈遇到一群打手,你带着我直接从三楼跳下。我以为你英勇就义呢,谁料是在施展轻功。”我边说边笑,直到脸皮子发酸,眼角流出眼泪,“后来你却丢下我一个人,自己上去拼命。那个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又跑上去。其实我想跟你说,人生得一这样的知己足以。楛璃,我当时在想,这次真正痛快,生死之际,还有金兰好友不离不弃,不如上楼拼一场,死了算了。”

  “我当时也是瞎捣腾一气,心里懵懵懂懂知道‘侠义’,知道‘及时行乐,不惧生死’的字眼,蛮打蛮横。”楛璃说,“后来我发现真正的潇洒不是那样的。”

  “是拿得起,放得下;是无谓,无惧,却也懂得珍惜。小茴,我们同行一路,只有半年光阴,然而流离颠沛,仿若一世跌宕。你一直紧张自己的小命。”楛璃笑起来,“再难过,再伤心,形势再混乱,每晚也抓着那本破心法念啊念,生怕气息乱掉。你说你还要踏歌而行,还要走遍江山,还要跟喜欢的人珍惜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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