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91)

  刚推开门,却见李逸然站在门口:“小茴姐受伤了?”他朝屋内望了望,瞥见沾血的衣衫,脸上掠过丝惶然:“大哥他……我去找他!”

  “不用了。”我道,然后笑着说,“现在你小茴姐治伤保命要紧。”

  楛璃勾起手指扣扣他的额头,“你去后院找些干柴,再找一个火盆,哦对了,还要一盏油灯。”

  东西备齐。张立春小心翼翼地割开肩上衣物,不出所料,里衣一层薄纱全部粘在发黑凝固的血液中,光是剪去外衣的碎布,我就疼得锥心刺骨。嘴里的手帕几乎要咬断,额头汗液如雨而下。

  张立春看了看深嵌在血肉中的衣纱,迟疑了许久,不肯下刀。他拿下我咬在嘴里的手绢,我猛喘着气,疼得双眼发黑。

  “茴妹,这里血肉已死,上面有粘了衣衫,我现下恐惧感怕要将刀子烧烫了,把它们一一剜去,以后,也许会留疤。”张立春迟疑了一下,又道:“会很疼。”

  我强撑着摆摆手,问:“你有麻药吗?”

  “伤成这样,恐怕用不得麻药。”

  我犹豫了一下,又问:“你们怕吵吗?”

  众人一愣,一齐摇了摇头。

  “那就好。”我说,“你剐吧,容我叫几声就成。”

  4

  张立春剜去一小块凝固的伤疤,只听“咔嚓”几声,纱薄衣衫在伤口中被撕裂,扯起的一阵剧痛如闪电般迅速游移到我的四肢百骸。我双眼一黑,不由自主尖叫起来。那声音,即便我自己听着也格外凄厉。烧烫发红的尖刀一点一点将伤口凝固的血浆和死肉剐去,一时间如万剑穿身,又如无数白蚁在我伤口处撕咬,不断将血肉一点点吞下去。纱布连血带肉从皮膏里断裂撕碎。

  每一刀,都如同烧烫的利刃在穿肩而过;每一下,都如同在阴曹地府里走了一遭。

  我鬼哭狼嚎地叫了一阵,楛璃逸然与张立春被我震得面色铁青。

  伤口被清干净,皮肉中是一道三寸多长的剑伤,皮肉朝两侧微卷,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血肉。张立春又洒上一层金创药,用纱布缠了,再绕肩绑住以便止血。

  有了先前剐伤的经历,此刻上药我倒是镇定自若。等这一阵忙完,天已经黑了。

  不过酉时,然而冬天天黑得极早。酉时……另一边厢,应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的良辰好景吧。

  门外响起慢悠拖沓的脚步声,众人听了知道是念真回来,李逸然忙拉开门来。

  念真上下打量了李逸然,乐呵呵地道:“这年头,做贼的也这么水嫩光鲜。”

  李逸然语塞地回头看着我,我笑了笑说:“念着老道还是这么不靠谱,见着生面孔就以为是贼呢。”

  念真这才探头朝屋内往来,“茴儿姑娘受伤了?”又望了望桌上的刀和染血的碎纱衣,惊问:“李辰檐呢?他怎让你受如此重的伤?”

  我不由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楛璃挂上一副不乐表情,冷道:“念真道长也未见得尽好地主之谊。”

  念真看了看楛璃,又望了望众人,一脸不明所以。我忙做了介绍,然后又无奈笑了笑:“有吃的么,我们饿了好久了。”

  他仔细瞧着我,忽然淡笑了起来,莫名说:“受一次伤也好,人痛一次,以后遇到什么事就能坚强些,甭管是痛在身上,还是痛在心上。”

  他的话一语中的,见我又呆住,李逸然满脸惶恐道:“吃饭么,我们吃饭吧?”

  念真道:“后院还有一只鸡,我去把它宰了。”

  “一只鸡?”楛璃愕然问,“你不是道士么?”

  念真笑了笑,又望着李逸然和张立春:“你二人来的正好,过几天帮我搬家。”

  “搬家?”众人异口同声。

  念真道:“总之这道观是住不得了,我们搬去梅山的浮云寺。”说罢,留下一头雾水的众人,去后院杀鸡了。

  一声公鸡惨叫响彻天际,随即传来念真几声畅笑:“这肉有韧性,绝对可口!”

  张立春抹了抹额头的汗:“我觉得此观血气冲天,确实该搬了。”

  道士不用荤戒,然而也忌讳无故杀生。念真虽然不拘小节,但我明白他杀鸡熬汤,也是看了我肩膀受伤,让我调养。

  青凉观的食堂在后院厨房旁,偌大的四方桌子,众人围桌而坐,虽然简陋许多,但如此构造仿若从前相府偏厅与家人用膳,让人心中有些许着落。

  冷月初上,天穹一片清冷色泽。用过膳后,众人便各自回屋了。晚间气候骤降,零零散散下了雨夹雪,院中杂乱的草叶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霜。我因肩上有伤,只随便整理了行李,在随身包袱中翻出沉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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