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99)

  独调初夜馨,闲倚一枝藤。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在这个冷寒的冬天,李辰檐待我几乎回到了陌生人一般的客气,不能言及的芥蒂,化作咫尺天涯,迢迢万里。若是事情变了,环境变了,还可装作不知情地玩闹下去,若是心中所念所想不复当初了,即便再大而化之的人,也只有在面对疏离时,让那些杂乱的情绪一再结冰。

  很久以后,我去探望楛璃。那时候,她的儿子已有三岁,帅气英挺的脸庞像极了他的父亲。楛璃说,前半生颠沛流离,生死历劫,只愿江山踏遍,此生无愧。可是小茴,之后你可曾想过,即便一往无前地走着,也要时而停歇下来,也会有一份万家灯火的安稳心愿。

  我说我想过,那年在姬州的桦辛镇,我不只一次这样想着,然而命定的路数,总是多舛多端。这份安稳心愿,也只能在千劫之后,才能实现。

  其实那一年,楛璃不仅表面比我豁达,心中也比我达观许多,知道何时放弃,何时抓住,比我舍得,比我潇洒。而我充其量担得上“随和”二字,在心里却万分执拗,一条路通到尽头,一个人念到心底,还是不知如何转身。

  冬至前几天,李辰檐带回了受伤的暖菱。当天他回来时,黑色斗篷裹在暖菱身上,天青长袍上覆着雪花。

  暖菱的脸色必雪还洁净,如夏日出水白莲,美丽得不似世间人。我站在院中,李辰檐扶着暖菱从我身边经过时,愣了片刻,他低声说了句:“她受伤了,帮我挡了一掌。”

  青松的一片针状阔叶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往下一折,雪粒子簌簌落下,被忽然袭来的风吹过我们眼前,拂了一身还满。

  李辰檐用斗篷裹紧暖菱,我笑问:“需要我帮忙么?”不等他回答,我又道“我去帮她把你旁边空的厢房收拾出来。”

  李辰檐眸深如海,我早就看不透了。暖菱长如扇的睫毛微扇了一下,她说:“有劳了。”

  我转身正要去,却见楛璃慌慌忙忙从前殿跑来,欣喜叫道:“小茴,快,快去看看谁来了!”

  第六章北青萝(六)

  11

  时辰尚早,天色刚亮,远远便听见有人踏雪而来的声音。我到前殿时,见门口立着一人,颀长的身影,身披枣色斗篷,手握朱红剑柄,头发沾了雪露微有些湿,气宇轩昂临风而立。

  修泽走前两步,唤了声“姐”,与家人阔别已久,见到他心中竟有些委屈,仿若这阵子那些憋在心里的事情终于有了宣泄口。我只是走上前,拍拍他的脸,笑道:“修泽长大了,比姐高出许多。”

  修泽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至十四岁就比姐高了。”

  浮云寺的木门吱嘎一声响动,我回身看去,见李逸然目瞪口呆地拿着扫帚站在门口。这小孩虽说偶尔顽劣,然本性却十分懂事,雪梅客栈一事后性子更沉稳了些,每日习武,偶尔空了便帮忙扫雪清道。

  修泽淡淡一笑,拱手道:“逸然贤弟别来无恙。”

  李逸然走前两步,眼神中分明有喜悦:“你怎来了?”

  修泽望着他,挑眉笑道:“不欢迎?”

  李逸然也笑起来:“倒屣而迎。”

  我暗自比了比,愕然道:“原来逸然也比我高,说话像个小大人。”

  李逸然个头虽不及修泽,然而确实比我高出半个头,修泽笑着说:“是姐一直把我们当作小孩子。”

  有朋至远方来,大概是这个萧条冬日里少有的喜悦。我转身取来搁在寺院门前的扫帚,“今天轮到我与逸然扫雪。”我笑着说,然后将扫帚往修泽手里一塞,“劳烦长大的霍公子帮你姐扫雪,我实在力不从心。”

  修泽接过扫帚愣了愣,道:“我此番前来不能久留,是背着爹来的,至多能呆两日。”

  我笑着问:“不想扫雪?”

  修泽看了看手中的扫帚,也淡淡笑了:“扫完雪我去看姐。”

  我满意点点头,转身朝寺里走去。片刻间忽然刮来一阵疾风,满地雪花纷纷扬飞舞起来,寺里的钟磬发出低鸣,山雨欲来。

  回到前院先探了暖菱的伤势,与李辰檐深秋时所受之伤极像,胸口中了一掌,气血冲乱。只是暖菱的内力远不如李辰檐,所以身子格外虚弱。

  张立春帮她把了脉,楛璃便拿着药方子去桦辛镇买药。念真与缘有一个道士一个和尚,见了此种场面,说救死扶伤插不上脚,不若做一桌好菜,反正今日庙里热闹。

  我闲来无事便坐在廊檐前翻看佛经,一页经书盯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未看进去。李逸然扫雪回来后,替修泽找了间空房,便过来陪我坐着。起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盯着我手里的经书,与我一同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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