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13)

  而裴阑,便是在这样的时节回了京。

  他回京那天,衙门里特地允了云浠休沐,但云浠没有去迎,翌日巡街,听见整个金陵都在议论裴阑。

  年轻的将军踏马归来,身着白袍银铠,清朗的眉眼里敛藏着兵戈铮然,率着十万雄狮走在棠梨匝道,落英缤纷的秦淮,淡淡一笑,一腔温柔便破开铁骨渗出来。

  他是破敌制胜的将帅,是盖世英雄,他是浊世翩翩佳公子,是与云浠指腹为婚的夫郎。

  可指腹为婚实则是空口无凭,哪怕以一纸立诺,人心难测,岂能受白纸黑字束缚。

  云浠年少时跟着忠勇侯在军中待过,军中生死离散最是寻常,她因此将缘分二字看得很透。

  江南人即便身在沙场,也怀揣着旖旎心思,每每有人离去,父亲总是唱两句小调排遣。

  怎么唱来着?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旧境难丢掉,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裴阑回京,人人都说他二人的姻缘近了。

  云浠却想,她和裴阑的缘,大抵也是楼起楼塌。

  第七章

  忠勇侯府开在金陵城东的君子巷。

  府外两座雄狮,还有一株百八十高寿的凤尾铁。

  四月初,十余年没动静的凤尾铁居然开了花,侯府的人以为此乃吉兆,日日轮班在府外守着。

  云浠巡街时路过自家门前,拿剑柄敲了敲倚着凤尾铁打瞌睡的赵五,问:“阿嫂回来了么?”

  赵五陡然惊醒,先喊了一声“大小姐”,然后忆起今日是方氏进宫的日子,答道:“少夫人午前便回了。”

  云浠点了一下头,对一同巡街的田泗说:“你去街口等我。”将剑一收,三步并作两步迈入府中。

  前几年云洛还在世时,侯府有阵子难以为继,把邻近的两处别院埋了,散了大半仆从,只余了三进院子和十几口人,都是从前跟着老忠勇侯从塞北过来的,情谊不一般,管家的叫白叔。

  云浠穿过前堂,绕去正屋,隔着轩窗看了眼屋内窈窕的身影,唤了声:“阿嫂!”

  方芙兰正对着妆奁摘耳坠,看到云浠推门而入,柔柔一笑:“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今日发俸了。”云浠把荷包取出来,将银钱一股脑儿倒在桌上,“前两日白叔的腿疾不是犯了么?我今晚要值宿,早点把俸钱送回来,想着请个好些的大夫为白叔瞧一瞧。”

  又点了点桌上的银钱,“我已算过了,除去为白叔请大夫的,再除去这个月的家用与阿嫂您的药钱,余下还剩二两,阿嫂您仔细留着,等下个月再发俸,拿去置办些好的胭脂水粉,省得下个月臣妇进宫,那些贵女夫人笑话您。”

  方芙兰曾是金陵第一美人,长得倾国倾城,早些年她父亲获罪,她本该随父流放,但云洛对她情深,拿军功请圣上赦了她的牵连之罪,将她娶入了侯府。

  可惜红颜薄命,方芙兰跟着云洛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侯府败落,云洛战死,一副好颜色没了悦己者,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伤心成疾,落下病根。

  方芙兰点了点桌上的俸银,发现除了忠勇侯的那一份,还多出来三两。

  她问:“你把自己的给了我,你怎么办?”

  云浠从腰囊里摘出一串铜钱抛了抛,笑道:“上个月阿嫂给我的还有余,衙门里每日也供饭菜,左右饿不着,每日十文钱,够了。”

  方芙兰牵过云浠的手,柔声道:“你跟我来。”

  自妆奁里取出一只成色极好的翠玉镯子递给她,“上个月我绣了副百花织锦图,今日进宫献给了皇贵妃娘娘,她很喜欢,赏了我这只镯子,你拿去当了,怎么都值二三十两银子,你去置办些衣裳首饰。”

  云浠一愣:“我哪用得着?”

  方芙兰看她一眼。

  云浠身姿纤纤,却不显瘦弱,身着衙门明快的朱色劲衣,反而明艳照人。一头茂密的乌发在脑后束成马尾,鬓发不服管,编成小辫一并扎进马尾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她与云洛生得像,鼻梁很挺,眉峰利落,双眼明媚,眸子干干净净的,仿佛随意一盏灯火映在里头都能照彻天地。

  “我成日在府里,你凡事也不与我多提,若非今日进宫,听姝妹妹提起,我都不知裴府的二少爷已回京了。你与他的亲事是自幼定下的,他回来了,自当提上议程。”

  云浠听了这话,却道:“田泗还在街口等着,我不能在家里耽搁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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