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375)

  云浠听了这话,蓦地怔住。

  她的眉间覆上浓重的忧色,眼底似乎还有些恨,恨昭元帝为何竟这样都不放过三公子。

  但她毕竟久历沙场,饶是危局当前亦临危不乱,抱手对裴阑道一声“谢”,随即大喝道:“崔裕!”

  “属下在。”

  “整齐兵马,随本将军去寺中救人!”

  山间沧风四起,朱色衣袍迎风一掀,策马的身姿利落潇飒,很快消失在了山野乱军之中。

  ……

  前往月灵台的路已被乱兵隔断了,山寺中到处都是喊杀声,也不知谁和谁在打,再往前走一段,隐隐闻到了焦味,似乎是哪里起了火。

  程昶有些撑不住了,扶着一旁的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前方罗伏探完路,回来禀道:“殿下,怀集将军的兵马正在往月灵台赶来,我们恐怕得绕道。”

  程昶“嗯”了一声。

  他额间有细细密密的汗,一手捂住心口,五指几乎要透过裘裳掐入胸膛的肌理。

  从问贤台逃出来后,他心便一下又一下剧烈地疼痛起来,连带着头疾也犯了,仿佛有一双手在脑室内不断翻搅,周遭声音杂杂杳杳,视野也模糊了。

  然而这样的如堕炼狱的感受到底不是头一回品尝,每次濒临绝境,剧痛砭身,慢慢竟也能习惯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拼命从身体深处攫出了一把力气,问:“往哪里走?”

  “我们可以从三清阁绕行去垂恩宫,只是三清阁那边起了火,恐怕有殿前司的人。”

  殿前司在寺中放火,拦的正是他的生路。

  可是没有办法了,不与殿前司的人对上,难道要落入陵王的兵马中吗?

  程昶点了点头,由宿台扶着,疾步往三清阁走去。

  焦味愈来愈浓,耳畔传来烈火灼烧哔啵声,程昶抬目看去,目及之处已有艳烈的火色。

  “轰”一声,不知是哪里的横梁被烈火烧断了,砰然砸下来,佛塔坍圮,整个山间的震了一震。

  这剧烈的声响仿佛惊涛拍岸,犹如擂鼓一般一下砸在程昶心上。

  分明不是病躯,可他怕极了巨响,仿佛有人拿着巨锤,要把他本就脆弱不已的心脏碾得粉碎。

  眼前的火光刹那与心头溅出的血花融在一起,程昶双膝一软,浑身力气倏然尽失,他跌跪在地,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艰难地喘着气。

  “在那边——”

  似乎有殿前司的人看到他们了,正往这里赶来。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宿台问。

  程昶捂住心口,想要回答他,可还未开口,一股灼烈的疼痛便从心上奔涌而出,沿着肺腑一直燃到他的舌根,喉间腥甜蓦然袭来,一口鲜血猝不及防便自他的嘴角涌出来。

  新鲜的血腥气混杂着烈火烧灼的焦味,混杂着兵乱的尸腐之气,浮荡在周遭。

  混沌间,程昶听到有人在说:“你背着殿下离开,我们为你断后!”

  可这声音倏忽间又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人在喊:“三哥!”

  有人在问:“程昶,你怎么了?”

  “手术不是成功了吗?怎么还不醒来?”

  他是清醒的,然而身体却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瞬间觉得自己躺在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医院里,浑身插满维持生命体征的导管。

  下一个瞬间,又觉得自己置身于烈火兵乱之中,斜阳日暮,周身染血。

  一命双轨,黄昏将至,时空在这一刻交织扭转,竟不知哪一个自己才是真的自己。

  每一个声音都在周遭环绕,每一种疼痛都在骨血里砭灼,却与此前的经历又不尽一样。

  仿佛更缥缈,却更真实。

  清醒着承受凌迟之刑,每一道所落下的黄昏之光,都如刀子一样割在肌理之上。

  痛不欲生时,耳畔忽然想起老和尚师父的声音:“哪怕有佛祖庇佑,命有定数,也不能无休止损耗。”

  “程先生这次回来,可有咳血剧痛之症状?”

  “这就是了。”

  这就是了。

  哪怕一命双轨,也有耗尽的一日吧。

  身上震了震,似乎有人要把自己驮于身上,背着他逃命。

  眼前视野早已模糊了,程昶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挡了挡,哑着声说:“你们走吧……”

  “别管我了……”

  “我今日到此,只能这样了。”

  他背负血恨,一心想以恶惩恶以泻心头之忿。

  眼下走到这里,已是绝境,纵不能看到陵王的结果,却也已经做到极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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