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104)

那线太细了,又刚好卡在窗框的缝隙里,余下一截悬垂在墙边,又跟白色的墙壁融为一体。

要不是刚巧有风扫过,垂着的那段晃了晃,连带着影子也动了,大家可能还得找上一会儿。

“是傀线!”夏樵松了一口气。

大东黝黑的脸皮又有些发热,作为傀师,他应该对傀线最为敏感。这玩意儿就卡在面前,他居然一直没发现,还得谢问这个半吊子来提醒他。

他摸了摸脸皮,讪讪地说:“嗐,吓我一跳。留了退路就好。”

说完,他悄悄瞄了谢问一眼,发现对方压根没看他们。

谢问这个人跟张家不亲,准确而言,他跟谁都不亲。这点大东是听说过的,但他以前跟谢问接触不多,这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处于一个空间里。

据他粗略观察,谢问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处于这种“压根没看他们”的状态里,俗称“划水”,最大的存在感就是咳嗽声。

就好比此时此刻,他明明没跑没跳没扛重物,只是倚在窗边,垂眸看着窗外……不、准确地说是看着漆黑一片的窗下,咳嗽就忽然变得厉害了,闷闷的,好一会儿才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悄悄干了什么麻烦活呢。

大东腹诽。

不过他也只敢腹诽,不敢出声。因为谢问垂眸看着窗下的模样,莫名有种凡尘莫扰的气质。

谢问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在闷咳的间隙里含糊地笑了一声,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转到了屋内。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大东怔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顶着一副“不敢高声语”的姿态,盯着一个病歪歪的半吊子看了半天。

有病吗?

他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一边跟着谢问看过去,然后看到了令人迷惑的一幕——

沈家大徒弟卡在窗框上的根傀线忽然动了一下,像是被人从那头拽了一下,操控着绷紧了。

大东以为要不了几秒,沈家大徒弟就会顺着这根退路重新爬上来,结果并没有。

那根银丝一般的傀线忽然灵活地动了几下,垂悬着的那段就绕出了一个轮廓。

可能是大东的表情过于离奇,夏樵他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这……绕的是个什么?”孙思奇小心翼翼地问。

“枫叶?”大东一脸古怪。

“不对吧,比枫叶长。”

“手!”周煦说。

“好像真是。”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氛围就更古怪了。

因为那段线并不长,绕出来的手也有点小。怎么说呢……怪萌的。

然后那只不大的手就冲他们招了招。

大东:“……你们觉得这玩意儿什么意思?”

周煦:“好像是让我们过去。”

大东:“去哪儿?”

周煦:“这不是废话么,去下面啊。”

孙思奇都懵了:“怎么去?”

周煦:“跳啊。”

众人静了一瞬,大东盯着那只手,忽然说:“我怎么觉得瘆得慌呢,你哥……看着挺冷的一人,还会这样呢?”

夏樵默然片刻,连忙摇头说:“不不不不,绝对有问题,我哥不这样。”

结果刚说完,谢问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是他。”

“谁???”夏樵茫然回头。

谢问看着那只手,又转头咳了几声,转回来的时候眼里含着未消的笑。只是抬眼说话的时候淡了一些:“还有谁,你哥。”

“你确定???”夏樵还是不太相信地看着那只手。

谢问:“确定。”

老毛是个特别配合老板的人,谢问一点头,他已经走到了窗边。看那架势,就要往下跳了。

大东拽了他一把,怀疑地冲谢问说:“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

他教的。

老毛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木着脸在心里答道。

准确来说,不叫“教”,是哄骗。

闻时小时候很闷,因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总有人管他叫“恶鬼”。

山上的几个亲徒知错就改,被尘不到点过一回,便没再传过类似的话,但山下人多,悠悠之口堵是堵不住的,总有那么一些不知实情的人,一传十、十传百,悄悄地说着那些不中听的话。又总有那么几句,会传进闻时耳朵里。

小孩儿很灵,也很倔,听到什么都藏在肚里,从来不说。只会在练完傀术功课之后,在听松台最高的石块上闷头坐一会儿,薅金翅大鹏的鸟毛。

尘不到以前放傀没有定数,需要的时候信手拈来,什么东西都能操控驱使。一片叶子、一根枯枝、一朵花、甚至一抹霜雪,他背手一捻就能成移山削物的傀,连线都不用。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不需要。

老毛是他第一个长久放在身边的傀,为了哄一个掉眼泪的小徒弟。以至于堂堂金翅大鹏,翅膀一扇能掀半座山,利爪如刀、威风凛凛,初亮相却是以一个小鸟啾的形象,不足半个巴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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