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120)

可能是太用力了,他手指都在抖,以至于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不好分辨。但闻时他们还是认出来了。

那是个“沈”字。

李先生写完,死死盯着那个字,差点把钢笔攥断了。他可能不太满意,看了好几秒,便把那个歪歪扭扭的字涂掉了,另寻空白,重新落笔……然后又写了一个“沈”字。

夏樵:“?”

他没看懂这操作的意思,满脸疑问地瞄了闻时一眼,却见他哥头也不抬,目光就落在那张纸上,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任李先生自由发挥。

于是这位教书先生写了涂、涂了写,短短片刻,就写完了一张纸。

满纸都是血红色的“沈”字,乍一看,触目惊心,而且笔调越来越急、越来越草,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夏樵终于想起来之前闻时的问题,他问李先生:“你在害怕谁?”

如果说不出来,就写出来。于是李先生写了满纸的“沈”。

“所以他害怕的还是那个小少爷,沈曼昇?”夏樵转头看向那个书箱。

闻时沉吟片刻,居然摇了一下头。

“不是吗?”夏樵指着纸上泣血的字,讶异地说:“都拿血来写了。”

“那为什么不写全名?”闻时反问。

夏樵噎住了。

比起恨意深重、字字泣血,闻时觉得李先生更像在挣扎——他也许想写别的,但一落笔就只能写下这个字,所以他写了又改、改了又写。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谢问忽然开口说:“你来看看这个。”

闻时抬头,就见谢问从书箱最底下抽出一张纸,搁在书桌一角,食指轻轻敲在落款处。

这依然是小少爷沈曼昇的练字功课,只是这次李先生的批注不在只是一个顿点,而是一段话。

那段话由朱笔批注,又经过了年月,锈得跟李先生的血色一样。

他写道:不要总学阿峻写字,他学字晚,比你们欠缺不少。我不晓得你们是在闹着玩还是旁的什么,这样下去毫无长进,学久了拗不过来,还不礼貌。

第46章 日期

纸的背面还有墨迹, 隐约可见。

闻时把纸翻过来,看到了一大团墨。应该是小少爷沈曼昇写了一段作为辩解,回应李先生的朱批。但不知为什么, 又涂掉了。

这块墨深浅不一, 对着光可以勉强辨认原本的开头——

“我不……”夏樵把纸颠来倒去, 尝试几次后说:“我尽力了,后面真的看不清,只能看出这俩字。”

可是,我不什么呢?

我不是?我不改?还是我不该?

把那些字涂掉之后, 沈曼昇在旁边重新写了一句,作为给李先生的最终答话。

他写着:知道了, 先生。

夏樵盯着那张纸, 表情十分负责,介于若有所思和困惑之间:“我现在很懵,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 但是又有点迷糊。”

他皱着脸,咕哝说:“我得捋一下……所以这个沈家小少爷,故意学峻哥写字?”

小孩间的玩笑常让人琢磨不透,就连无意还是恶意都分辨不清。夏樵想起小时候,对街有个小男孩说话结巴, 于是其他小孩成群结队地跟着他学,学出了七八个结巴, 被家长一顿臭揍,好久才慢慢改回来。

那些小孩学结巴的初衷就很难定义, 有些是觉得好玩, 有些则真的在取笑。

“要是为了取笑,那真的有点恶劣。但他又挺老实地说他知道了。”夏樵总觉得这位沈小少爷的形象充满矛盾, 令人迷惑,“也不知道后来改了没——”

“很明显,没有改,或者已经改不了了。”谢问说。

他说得笃定,夏樵没反应过来,十分疑惑:“你怎么知道?”

谢问指了指那个书箱说:“字都在那,你是不是看反了?”

夏樵愣了一下,忽然脸红。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最低级的错误——

箱子里的字是一张一张往上摞的,最底下的才是最早的。也就是说,在李先生批注“不要学阿峻写字”后,沈曼昇的字依然没有大变化,就在“学阿峻”的基础上,一天一天,写满了一整箱。

而李先生也再没多说过什么,批注只有顿点,也许是拿这少爷没辙,也许索性懒得管了。

怪不得谢问会那么说。

这样长时间写下来,沈曼昇就算想改,可能也无从改起了。不管出于什么缘由,他学来的字,已经慢慢变成了他自己的字。

夏樵缓缓说:“所以,沈曼昇跟峻哥的字很可能是一样的?”

闻时:“区别不会大。”

夏樵瞪大了眼睛:“要这么说的话……”

日记本上的字忽然就有了两种意思:那既是沈曼昇的字,也是峻哥的字。

如果日记真的是沈曼昇自己写的,也就罢了。如果有阿峻写的部分呢?甚至……根本就是阿峻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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