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125)

那位穿着长衫的教书先生怔怔地看着铜匣,先是朝头顶望了一眼,仿佛自己还坐在那口不见天日的深井里。

结果他望到了屋檐和月亮。

他又颤着手指匆匆忙忙打开铜匣,急切地翻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看到每只信封上都写着寄信人徐雅蓉,他才慢慢塌下肩,然后像抱着全部家当一般搂着那个匣子。

那一刻,那些丝丝缕缕浮散在他身边的黑色烟雾腾然勃发,像是乍然惊醒的群蛇,开始有了肆虐的兆头。

这是浑浑噩噩的人终于想起了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起了他的舍不得、放不下,想起了死前最最深重的执念,想起了他徘徊世间久久不曾离去的缘由。

如同之前的沈曼怡一样。

黑雾像不受控制的柳叶薄刀,四窜飞散,擦过闻时的手臂,留下几条口子,极细也极深。闻时却没有避让,也没有走开。

他在撕扯缠绕的黑雾中弯下腰,问李先生:沈曼怡生的是什么病?”

李先生看着他,捡了一根木枝,在花园的泥地上僵硬地写着:不记事,长不大。

闻时转头看向沈曼怡,小姑娘捏着手指,懵懵懂懂地仰脸看着他。

“你今年多大?”闻时问。

小姑娘掰着指头,明明已经掰到了十六,却轻声说:“11岁了。”

她差点死于失火,又亲眼看到带她长大、会给她缝蝴蝶结的蔡妈妈吊死在房梁上。

那个房间的窗户对着后院,以前她在院子里荡秋千,蔡妈妈就坐在窗边做女工,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嘱咐她别荡得太高,小心摔。

那天的窗户也是开着的,蔡妈妈还是在窗边,她吊得好高啊。风吹进屋,她在绳子上慢慢地转了一个圈。

沈曼怡断断续续烧了半个多月,一直在做梦。

梦见自己拉着弟弟妹妹还有阿峻玩捉迷藏,她躲得很认真,趴在床底下,裹着垂下来的帷帐,却不小心睡着了。等到她一觉醒来睁开眼,周围满是火光。

她还梦见自己从火里爬出来,看到了蔡妈妈悬得高高的绣花鞋。

她睡了好久好久,直到不再做这些梦才慢慢醒过来。从此以后,她的时间停留在了1913年的那个夏天。

高烧留下了后遗症,弟弟妹妹还有阿峻一直在长,她却始终那么大。衣服破了,她抱着裙子坐在楼下卧室的床上,等蔡妈妈来缝。秋千荡高了,她会转头去看那个窗口,冲那边招手。

李先生不再强求她做功课,蔡妈妈也不再教她学女工,于是她多了很多时间可以玩。

她最喜欢的其实还是荡秋千,但家里人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她想逗大家笑,所以想了很多游戏,拉上很多人一起玩。

阿峻最不开心,所以她总带着他。

毕竟,她是姐姐啊。

只是,她这个姐姐并没能陪弟弟妹妹们玩多久。她死于又一年的夏季,那天的阿峻格外不开心,所以她费了百般力气去逗他,笑着闹着,直到被藏进沙发里。

那天是5月19号,跟蔡妈妈裙摆飘出窗沿是同一天。

那年曼昇和阿峻都15了,个头高高像个大人,而她还是11岁,小小一只。

那张沙发底下也有灰尘和蛛网,跟她当初捉迷藏趴在床底下一样,只是捉迷藏不用扭断脖子和手脚,没那么痛。

一切仿佛时光穿越,一命抵一命。

小姑娘蹲在后院门边,懵懵懂懂的表情一点点褪淡下去,嘴角慢慢拉了下来。

那一刻,笼里牵制她的东西松动了一下,整个沈家洋楼抖了抖,像突如其来的地震。

闻时一个问题把她问醒了。

夏樵吓了一跳,半蹲下来稳住身形,慌忙道:“这是什么情况?”

谢问:“笼快散了。”

夏樵:“真的吗?为什么?”

“你躲在窗帘后面,手里抓着好几只玩具球,突然有几个不受控制掉出来了。你会不会急了出来捡?”

“会。”

“就是这个道理。”谢问抬脚朝闻时走过去,“你哥在引笼主。”

听他这么一说,夏樵忽然周围哪里都不安全,背后好像总有人盯着他们,毕竟笼主至今好像都没现过身:“他会藏在哪里呢?”

谢问头也不回地说:“哪里都有可能,任何可以出现人的地方。”

任何?

夏樵神经质地扭头看了一眼,又匆忙追过去。

谢问在闻时身边停下脚步,抬手扫开一片黑雾。他听见闻时问李先生:“你抱着信匣,是要去哪?”

李先生在震颤中摇晃了一下,用木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警局。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在这两个字下面写道:回家。

“先去警局报案,再带着你的信回家,再也不回来,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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