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207)

闻时仔细回想了一番,说:“有时候有声音,但很少也很轻,几乎听不见。有时候……”

有时候会觉得好像背后很远的地方,其实靠着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他。

但因为身前身后都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这种感觉说来更接近于幻想……

闻时每每回想起来,只觉得也许是自己希望太重,生造出来的感觉,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他话说一半顿了一下,摇头说:“没什么了,差不多就是这些。”

卜宁没想通,下意识向谢问求助:“师父听闻过此类事么?”

谢问的目光落在别处,不知为何有些出神。刚刚闻时和卜宁之间的对话,也不知道他听了还是没听,总之沉默着始终没有出声插话。

闻时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了一片虚空。

而等他转回来,谢问已经收了目光,朝他看了一眼,淡声回答卜宁说:“没听说过。”

说完,他便转了话题:“你说……那天他不知所踪?”

谢问朝闻时指了一下,又沉声问卜宁:“还说钟思和庄冶也在这里?”

卜宁垂眸点了一下头:“对,都在这里。”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又好像不知该从哪说起,索性比了个恭敬有礼的手势说:“师父和师弟有多久没见过松云山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拨了阵中几个圆石,换了位置。

洞外有更劲的风吹刮进来,带着山间草木的味道,比之前要更灵一些,好像忽然就活了。

卜宁走到洞边,经过张岚和张雅临时,脚步顿了一下,彬彬有礼地点了一下头说:“别跪。你们是……”

他指了指自己,“后世这个我的亲眷?或是邻里?”

张岚直起身,扶了一下旁边的石头说:“不是要跪,就是脚软有点起不来。”

这个阵里,卜宁做惯了主。拂袖一扫,就有风从脚底穿过,生生把张家姐弟、那一串傀……以及陪跪的夏樵都托了起来。

“我们是……”张岚本想说一下他们跟周煦的辈分关系,但对着卜宁老祖,小姨什么的就说不出口了,总好像占了便宜。

她生生拗了个弯,说:“反正认识。”

卜宁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后世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爱惹麻烦么?”

“特别能——”张岚下意识接了一句,又用力清着嗓子改口道:“就挺好的。”

倒是谢问和闻时从后面过来,补了一句:“爱吹牛、话挺多的,也不是很中听,容易招人打。哪点也不像你。”

卜宁听到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居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闻时问。

卜宁说:“也挺好的。”

十六七岁的时候,他曾经跟钟思漫天扯过牛。因为什么提起来的话头,他已经忘了。只记得钟思问他说:“大仙师兄,反正你闲来无事,要不帮我算算我下一世会做点什么?”

当时卜宁正拣着棋子,反问道:“你不是最不爱算这些?提前知道好坏也不抵用,左右是下一世了。”

钟思点头说:“也是,那你呢?你不是最爱算这些?”

卜宁说:“我也不爱算自己。”

钟思:“那你希望自己下一世什么模样?”

卜宁想了想,说:“讨人嫌一点吧,跟你似的。”

钟思气笑了,当场撸了他的棋盘。

其实那句话后半是调侃,前半却是真。

他曾经很认真地怀抱过这样的希望,希望后世的自己能有什么说什么,不藏心事、不担忧虑,不问来路,不管前程。不高兴了放脸上,高兴了也放脸上,喜欢就夸,讨厌便骂。周围皆是能人,但不用担什么红尘大事,无需他担忧半分、也无需他操心半分。

这样想来,老天对他不薄,也算是好梦成真了。

卜宁转身撩开洞口长长的藤蔓,指着一条熟悉的山道,对闻时和谢问说:“跟我来。”

这是他们来时没有的场景,闻时一踏出去,嗅到山间雾蒙蒙的风,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也许是阵法作用,洞外洞里就像分隔千年的两个世界,他走上山道的瞬间,浑身只剩下昔日的影子,长发长衫,高瘦挺拔,像松云山间落了雪却笔直朝天的冷松。

他恍然走了几步,发现身边空了,才转头朝身后看去。

谢问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为何止步于洞边,迟迟没有抬脚。

“怎么了?”闻时问道。

谢问倏然收了目光,似乎是闭了一下眼睛。过了片刻,他才复又抬眼,抬脚走上了山道。

那一刻,闻时几乎有些怔然。

他忽然想起19岁那年,时隔多日看见尘不到回松云山,也是这样红衣长发、领口雪白,袍摆从松石上轻扫而过,却不染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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