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25)

他在人间生生死死、来来往往十多轮,很多事其实依然不太明白。就好比这个老人家究竟有什么放不下。

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灵相,也可能是因为判官当了太多年吧。闻时心想。

没了那些残肢,小楼的阴森鬼气少了许多,但卫生间依然是个很有气氛的地方。

夏樵哭着哭着就把自己缩了起来,一点点挪到靠墙。

“你挪那么偏干什么?”闻时问。

“背后不能空着。”夏樵说,“不然总觉得后面有人。”

“……”

闻时服了。

他想了想说:“反正都是挪,那挪远一点吧。”

夏樵没反应过来:“啊?”

“我想看看卧室里什么情况。”闻时说,“你把这面床头镜挪回去。”

夏樵声音都抖了:“啊???”

谢问似乎也同意:“一会儿老人家出来换毛巾拿东西,你趁机进去,把镜子放床头就行,我们也能两边看着。”

“……”

夏樵觉得这两位想让他死……

但他无力反抗。

五分钟后,卧室门吱呀响了一声,老人拖沓的步子挪出来,朝厨房走去。夏樵在“魔鬼”的催促下,牵着裙子拎着镜子,泪汪汪地跑进卧室里。

他根本不敢停留,把镜子往床头柜上一支便立马滚下来。真的是滚……

可惜还没滚到门口,就听见了老人回来的脚步。情急之下,他看见老式衣柜有条缝,便慌不择路钻了进去。

老人端着一只白瓷碗,捏着汤匙一边轻轻搅合,一边走到床边。

他的注意力都在昏睡的小孩身上,好像根本没发现床头的镜子又回来了,自然也没看到镜子里闻时的影子。

闻时本以为,老人端过来的是药或者吃的。毕竟普通人家碰到小孩晕倒生病,第一反应肯定是这个。

但当碗搁在床头,他才发现那里面是一捧掺了水的香灰。

他盯着香灰,心想:

老头终于受不了,要搞死这倒霉孩子了?

第11章 枯化

不过,很快闻时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床上的傀其实已经死了。

老人掀开被子,小男孩的手脚已经变成了干枯树枝,灰褐色的树皮替代了他大半皮肤,只有腹部以上还勉强保持着人的模样。

这个过程叫“枯化”,意味着傀的死亡。

这就死了?

闻时有些诧异。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并没有贯穿小男孩的心口,不至于要他的命,怎么突然就枯化了?

但他转瞬明白过来,这一幕并不是他击伤小孩的后续,而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

它始终存留在老人的记忆里,而且印象极深。笼里发生的事情跟过去有几分相似,于是这段场景便跳了出来。

这不是虚幻,而是往事。

床上的小男孩闭着眼,窝在被褥中,毫无生气。粗糙的树皮还在缓慢扩散,像晕开的墨,皮肤的部分却越来越少。

片刻之后,枯化的痕迹就蔓延到了前胸。

他心口的印记泛着白,像树枝上腐朽的斑,依然辨识不清。

闻时盯着那块印记,微微皱起眉。

忽然听见有人沉声开口,问他:“发什么呆?”

他乍然回神,转头就见谢问走了过来。

镜子里的空间很奇特,跟镜子外是对应的,也有一面书桌、一方窗台,只是都很模糊,像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

谢问就倚着书桌站在雾里。

他手里还还留着进笼时折的树枝,暂时丢扔不掉,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捏转着,像个划水偷懒的大户。

“你过来干嘛?”闻时说,镜子里的声音也很轻渺,不提高一些根本传不到外面。

“我不能来?”谢问连讶异都显得很清淡,下一秒就恢复了惯常的表情:“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要不我们捋一捋谁先占的镜子这块地盘?”

“……”

多大人了,谁跟你捋地盘?

闻时没理他,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过了片刻,他忽然说:“知道枯化么?”

“嗯?”谢问直起身走过来,扫了一眼床上的小男孩,瞬间明了,“哦,当然知道。”

闻时却狐疑地看向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该知道?”谢问说。

“不是。”

该知道,但不该是这副表情。

正常傀的“枯化”都在一瞬间,上一秒还是活生生的,下一秒就落地变成枯枝败叶白棉线。

像这种缓慢枯化的,意味着做这个傀的人水平极高,高到世间罕见屈指可数的地步。

这样的傀,别说普通人,就连判官都没几人见过,尤其是后世的判官们。这么乍眼一看,常人根本意识不到这是“枯化”的过程,反而会以为小男孩出了别的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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