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27)

好在老人及时攥住,没让他再挠伤别的地方。

又过了许久,小男孩喉咙一动,咽下了那滴血。

枯树般的灰褐色从他身上慢慢褪去,手脚终于有了肉感,皮肤也不再青白泛灰。

老人性格应该是沉静的,还是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他日夜的努力慢慢化作一个结果。

他没有动,只有手在抖,不知是太过高兴还是太过诧异,也可能……是有点难过。上了年纪的人常常如此,高兴到了极致就会变得有些难过,毫无来由。

小男孩睁开眼的时候,目光依旧有些空洞,但也许是死过一次又咽了老人的血,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总之,有了一丝丝人的气息。

他眨了眨眼睛,音调依然没有太大起伏,但第一句话叫的是:“爷爷。”

“哎。”老人掖了掖被子,缓声说:“爷爷在呢。”

“我为什么躺着不能动?”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像个新生的孩童,茫然地问着。

老人说:“生病了。”

“我的娃娃好像活了。”

“那是做了噩梦。”老人耐心地解释。

“我害怕。”小男孩说着,身侧的手指又痉挛似的攥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做点什么危险的事。

但是老人却捋平了他的手指,说:“害怕可以哭,可以跟爷爷说,我陪着你呢。”

“我眼睛有点疼。”小男孩眨了眨右眼。

那里有一道被他挣扎抓挠出来的血口。

“爷爷老啦,把你抱到床上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

老人说着,打了热水的盆里捞出毛巾绞干,一点点给小男孩擦着脸。

闻时看了老人很久,看到他捞起袖子时,手肘有一道熟悉的烫伤。

他又把目光挪回小男孩身上。

看着小孩心口的印记变得更淡,近乎于无,看着他鼻尖的那抹香灰和血滴消退,多了一枚很小的痣,看着他眼角的挠伤很快结成疤。

……

跟夏樵一模一样。

衣柜的门被风又吹开了一些,露出娃娃瞪大的眼睛,白色的灯光照在玻璃珠上,像哭过一样。

“生病了你会不要我么?”小男孩问。

“不会。”老人说:“我跟你有缘,想看你长大。”

第12章 解笼

是了,这居然是沈桥的笼。

闻时想。

难怪夏樵说这栋房子眼熟,像小时候住过的那种。也难怪夏樵觉得,这里面发生过的种种,像小时候做过的梦。

这个老人就是沈桥,而他居然始终没有认出来。

也许是因为没有五官、轮廓模糊,也许是因为他记忆里的沈桥还停留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他不是没见过沈桥变老,但他总觉得这样脚步拖沓、声音虚渺的老人,跟当年那个戴着瓜皮小帽的清秀少年没有关系。

衣柜里忽然传出响动,闻时回过神,听见里面传出轻低的叫声。

那声音带着一抹沙哑,像是怕惊动什么人:“爷爷?”

下一瞬,柜门被人推开,那个软绵绵的洋娃娃已经倒在了一边,无声无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瘦小男生——那是夏樵自己。

他身体是虚的,被屋里老旧的顶灯照得苍白,像是静默时光里的一道剪影。他茫然地站在老人身后,想拍拍他的肩,手却不敢落下去。

“爷爷……是你吗?”他轻声问。

坐在床边的老人动作一顿,抓着毛巾的手指慢慢扣紧。

那一刻,笼里的时间仿佛冻住了。没人知道他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像很多笼主一样突然惊醒,接着暴然而起。

“爷爷我是夏樵。”男生终于还是拍了老人的肩,很轻地摇了一下。

十年一晃而过,他忘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也学会了很多小时候怎么也学不会的东西。

他撒娇的时候,已经知道要软下声音了。

他抓着老人肩头的布料,鼻尖发红,又晃了晃他,哑声重复了一句:“爷爷,我是夏樵,你看看我。”

老人的轮廓忽然颤了一下,像水滴落进平湖里,接着丝丝绕绕的黑色烟气从他身体中乍然散出。

这是……笼主醒了。

几乎所有笼主在醒来的瞬间,都是带有攻击性的。他此生所有闷藏的怨憎妒煞、所有的舍不得、放不下都会在那一刻爆发出来,既是发泄、也是解脱。

而解笼的人,注定要帮他接下所有,再帮他消融。

黑气出现的刹那,闻时已经从镜中脱身而出。

他瘦长的手指还带着镜子里的白雾,直探向老人。

心脏和眼睛是灵相的关窍,他只要触到那里,把所有承接下来,这个笼就会彻底瓦解……

但他却停在了最后一寸。

他在即将抓触到老人灵相的时候,忽然收回了手,拢衣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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