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281)

“你当年要跪我,我说不必。现在想想还是漏了一句,你该跪的人在那边、该还的债也在那边。”谢问的嗓音响在他耳侧,“抬头看着——”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另一只手落于他头顶。

也许只是隔空拨了一下,张岱便感觉力如千钧。他只能仰着头,看着正西方的天际。

而下一刻,另一个人如寒芒出鞘,悍然而至。

无数道傀线捆扎过来,像枷锁一样缚住他的全身。张岱来不及反应,只看到白影一晃,额头就被人猛力敲击下来。

当——

那是真正的、完整的定灵术,能将活人收纳为自己的傀。

而对他敲出这一击的,正是闻时。

传言说,闻时最为巅峰的时候,可以同时驾驭十二只战斗巨傀,而且不用捆缚锁链。威压浩瀚如海,从不担心反噬。

但是……

但是……

张岱忍着脑中巨震带来的痛苦,嘶声开口:“现在的你连螣蛇都捆着锁链,而我身如百人,你凭什么——”

“凭我给他当锁。”谢问的声音沉静入耳。

下一瞬,威压铺天盖地,撞得张岱五感尽失,周遭仿佛一片空白!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影,只有持续而尖锐的鸣声在耳蜗里嗡鸣。

“我就是想活着,这有什么错……”张岱在极速的衰败中喃喃了一句。

他听见闻时说:“错在现在的你,根本不该活。”

……

那股威压太过强劲,周遭其他人也陷入了炽烈到炫目的白光中。那些枯槁的人感觉手腕上有什么东西锵然截断,灵神如涌泉一般汩汩流回体内。

那个瞬息,他们恍然听到了哪座山上的清风松涛声。

而当他们眯着眼睛,从炫目的白光中恢复过来,便隐约看见闻时曲起的手背,重重击向张岱的心脏。

第97章 荒处

“我不甘心……”

我真的……好不甘心!

张岱的声音嘶哑又尖利, 在最后的那一刻几乎狂化成了妖魔,回荡在天地之间,像有人用指甲划着所有人的耳膜, 却又没人听得清……

除了闻时。

准确来说闻时也不是真的听见, 而是感觉。因为他和张岱之间连着傀线。

铺天盖地的威压毫无保留地从他身体里涌出来, 几乎是一种悍利且不留余地的碾压。不止其他人,就连他自己也身裹狂风、两耳嗡鸣。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张岱在枯化。

那个不断偷着别人皮囊,苟延残喘一千余年的张家老祖宗在定灵术下, 跟其他所有人都断开了联系,成了闻时的傀, 又将被闻时亲手诛杀——

他挣扎起来有如狂化。那是作为傀的本能,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为了活着处心积虑的人,比正常的傀更疯百倍。

但他每一个动作都会撞出金石震响,就像真的存在一把看不见的通天锁链, 将他牢牢捆束着,动弹不得。

而那些本该传递到闻时身上的痛苦和反噬,也被挡在了那层看不见的锁罩里,几乎没有落下分毫。

谢问说他来当锁,便一字没有虚言。

闻时看不见他, 却知道他寸步未离,始终都在, 仿佛千年的时间里,从未走开过。

他说:“有我呢。”

于是百无禁忌。

当啷——

铺天盖地的白光从眼前褪去, 一截朽木倒落在地。

它滚动了两圈, 在张岱呼号的余音中归于静止。它的表面是繁复皱褶的纹路,沟壑连连, 依稀可以从那些线条里分辨出一张人脸。那张脸还带着狰狞的表情,愤怒至极,又透着颓丧……

朽木,不可雕也。

狂风从身侧呼啸褪去,耳朵里的嗡鸣终于停歇下来。

闻时轻眨了一下眼睛,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周身经脉里蔓延开来的酸痛。那是一种紧绷和消耗之后的疲累,是灵相震荡的余劲。

当年最为巅峰的时候,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倒是师兄卜宁天生灵相不稳,常同他们说起这种体验。

现在他灵相不全,终于也尝到了这种滋味。

只是相较于卜宁的描述,他的状况算轻的,因为谢问担去了不少。

想到这一点,闻时心里骤然一惊,抬头看向谢问。

电闪雷鸣早已消散,厚重乌黑的雨云化作了潮湿的烟雾,月亮只剩下朦胧黯淡的影子悬在枝稍。

谢问在晦暗不清的夜色下也裹着雾,大半身体都在阴影里,乍眼一看,好像透着一股枯败之气。

闻时变了脸色,一把抓过他的右手,借着并不明亮的月色翻看着。

那只手还是苍白的颜色,带着夜里微微的凉意和体温,没有像左手一样出现枯化的痕迹。

但闻时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又解了他的袖口,将布料往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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