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295)

“师父不怕我用错了时候么?”

“你天赋灵窍,一点便通。该用的时候,会知道的。”

师父没说错,该用的时候,他真的知道。

但他宁愿不通灵窍、不知道。

那个刹那他甚至想,当初临下山前尘不到忽然决定教他这个阵,是不是早已料见到了什么……

曾经钟思就常蹲在练功台前的高石上,吊儿郎当地摇着食指说:“都说师父阵法、符咒、傀术样样精通,皆修到了顶,唯有卦术平平。但我总觉得不然——”

他总说师父说不定比某些书呆子师兄天赋还高,早早料见过太多东西,诸事尽在股掌中,又或者懒得盘算,毕竟诸法无常,生死由天。

钟思自己就是后者,他嘴边挂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水走船行,且行且看,不强留”。

但那一天,他听见“封印”两字,却说了“不”。

后人都说老祖钟思情浅少执,一生洒脱。却没人知道,他在那一天说过多少次“不”。

也没人知道,那个万事都是撇嘴一笑的人,最终不得不在封印大阵上拍下第一张符纸时,眼睛有多红。

他和庄冶其实本不会耗尽灵神,因为直到最后一刻,尘不到都尽一切可能压着所有能压的,霜锋剑刃皆强拗向内。

他们之所以受了重创,是因为在封印末端,意念模糊不清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将镇压转成了的回护,跟着承了几分封印大阵的效力。

可能是雾太深浓、血海蜿蜒,他们总记得那天阴风暴雨,愁云惨淡,整个世间都是灰黑色的。

其实不是。

尘不到识海模糊前的最后一刻,抬眸朝天上望过一眼,就像曾经在松云山顶倚门望过的无数眼一样。

那天月如弯钩、繁星满穹,是个少有的晴夜。

他很少会记日子,但他记得那天是腊月初一。

凡间万户开始挂灯祭神的时候,最是热闹。不过他会记得那天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腊月初一,他在一片尸山血海里领回来一个人。

那人在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对他说:“山下的人常提生辰,那天有人问我,我说我生在腊月初一。”

短短一句话,忽然就成了往后牵挂。

其实那天,就算闻时没回松云山,尘不到也打算好了要去看他的。毕竟是生辰,一年一日,一生不过数十年。哪舍得让那人孤零零地过。

他写了纸笺,说好了要回去的。

怎奈松风明月三千里,天不许归期。

第103章 大礼

沈桥以前问过一句话:你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

曾经闻时以为自己放不下的是灵相。后来想起一些片段才知道, 他放不下的是自己灵相成笼守着的地方。

现在他终于明白,他其实是在等人回家。

他用那年山顶新下的雪烹好了一壶香茶,等尘不到回来, 却只等到大小召在错愕中枯化。

他等的是那人一句“我来讨茶”, 可真正等到的, 却是封印大阵漫天血雾下的那句“闻时,别回头”。

那天之前,腊月初一是他的生辰。

那天之后,死生同日。

一切的一切, 都是拜面前这人所赐。这个杂碎本该承受自己造下的所有恶果,万死也不足惜!但他居然好好地活了一千年。

凭什么?

“你凭什么……”

张岱岳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闻时嘴唇动了一下, 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 比起刚刚那个盛怒滔天,攥着命门喝问他的人,此刻忽然静下来的闻时更让他恐惧, 简直有点毛骨悚然了。

那种冷静就像一层冰,薄而平地覆在最上面。你可以看到冰下狂涨的疯劲,但又触碰不到。

就好像对方已经做好了某个决定,而你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他改变主意。

这种感觉,比什么都让人害怕。

张岱岳这刻是真的慌了, 而闻时已经不再看他,只低了眼, 从手指间理出一根傀线。

呼——

那根傀线割破狂风,落到了他身上。

跟之前给他带来剧痛的那些不同, 它冷冰冰的, 很轻,自右颈斜向下, 绕过左肩下靠近心脏的地方。

传闻都说老祖闻时使傀线的时候,从来不讲究缠裹的条理,那些看似普通的线只要到了他手里,就好像是从灵相上延伸出来的一样。

可这次不同。

懂傀术的人一看就明白,这根傀线的起点和落点都是有讲究的,绕过的两处都是灵相关窍,仔仔细细,毫厘不差。

“你——”张家老祖宗动弹不得,目光跟着线走了一圈。再出声时,声音已经开始颤了。

他刚说一个字,第二根傀线又冷冷落下来,绕过左腕,又朝额顶缠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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