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99)

这个动静实在太大,沈曼怡都愣住了。

尖叫和哭声骤然停歇,那些气势汹汹的黑雾在那一瞬几乎静止,像流云一般浮在闻时四周。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床、沙发、钢琴……几乎所有重物都被震得挪了地方,除了墙角的几个衣架有个支撑,还勉强站着,轻一些的东西全都“人仰马翻”。

闻时抬起手背,擦掉了侧脸被黑雾划出的一道血印。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找寻着沈曼怡的身体。

“那边。”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谢问指着某一处角落说。

闻时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诧异于谢问居然还在这里站着,没有躲进大鹏的翅膀里。

但下一秒,他就被看到的东西引走了注意力。

谢问所指的地方,那个被周煦、夏樵和孙思奇挤过的沙发正堪堪压在一片翻绞隆起的地板上。

那片地板在一片沉寂中,嘎吱嘎吱地响了几下,终于不堪重负垮塌下来。于是那张沙发也轰然落地,

因为猛震了一下,沙发底下的缝隙里忽然多了一片黄色。就像是谁的衣服滑落下来。

闻时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沈曼怡的裙子。

房间里再度陷入死寂,个子小小的沈曼怡就站在闻时身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沙发。闻时皱了一下眉,正要再抖出一根傀线去拽沙发,却听见谢问温声说:“别拽了,我来。”

房间到处都是断裂的木板和碎裂的玻璃渣,谢问踩着那些狼藉,脚步却很稳。

他掀开那层苍白的罩布,布上是积年已久的尘埃味。他半弯着腰,伸手卸了厚重的沙发垫,露出垫子下小姑娘圆睁的眼睛。

她被折叠着塞在沙发底下方形的木框里,手臂抱着膝盖,以一种极没有安全感的姿态蜷缩着。

腐坏的程度比他们看到的沈曼怡还要厉害,几乎已经辨不清模样了。

那个鹅黄色的蝴蝶结就攥在她手里,攥得死死的,确实很漂亮,是小姑娘会喜欢的式样,只是血肉斑驳,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但谢问没有皱眉,也没有像平时咳嗽一样抵着鼻尖。

他只是垂眸看着,然后把那个蝴蝶结抽了出来。手指佛扫过的瞬间,斑驳血肉便不见了,蝴蝶结骤然变得干干净净,只是落了一层浅浅的灰。

谢问直起身,往沈曼怡和闻时的方向走回来。

身后的沙发年代已久,又承载了一个小姑娘太多年,终于在断裂声中散了架。那一团裹着破旧连衣裙的躯体滚落出来。

在那个躯体闷声落地的同时,谢问看见闻时伸出手,挡住了身前那个小姑娘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不知多少年以前的某一个笼,也是满目苍夷,只是比这辽远得多,也寂静得多。

那应该接近傍晚了,到处都是昏暗的金红色,像没有退尽的血。

闻时手上缠着就地取材的雪白绸带,指根缠得很紧,末尾被扯过,松松地垂挂着。他个子很高,头发束得一丝不苟,明明衣袍和绸带上都沾着狼藉的血肉,却显得干干净净。

谢问过去的时候,看到他蒙着一个老人的眼睛,垂眸抿着唇,将蜿蜒成河的血遮挡在外,冷静可靠。

那一瞬,谢问终于意识到,那个小时候被他捂着眼睛护着的人,已经长成了高山霜雪。

第38章 跳楼

沈曼怡感觉眼前多了一抹白,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 手指上缠绕垂挂着干净的白棉线,轻飘飘地扫过她的鼻尖。

那只手并没有直接捂上她的脸, 没有碰到她的皮肤, 而是隔着几毫厘挡在她眼前, 悬得稳稳的,一点都不抖。

她记得教书的李先生说过, 这叫端方和分寸。

他们以前总是不懂, 姊姊妹妹追逐玩闹起来揪辫子扯裙子,像一群小疯子。每次李先生都会把这两个词掏出来讲上半天, 最后又摇头说:“算了算了, 等你们再大几岁就懂了。”

可惜她一直这么大, 再没长过了。

沈曼怡眨了眨眼,忽然说:“你这个线上有味道,很好闻。”

身后的人并没有哄小孩的意思,语气也并不热情, 应了一句:“什么。”

连疑问都很像陈述句, 好像回不回答随意。

小姑娘认真想了想:“我家的味道。”

身后的人默然几秒说:“你家拿的。”

小姑娘:“……”

她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但她年纪小,表达不出来。她甚至不确定那个味道是来自于线还是来自于手。

她又怂着鼻子嗅了几下,却闻不到了。回想起来,就像冬天的冷风穿过后花园。

她以前很喜欢去那里玩,齐叔在那架了个秋千,两边都是一种鹅黄色的像蝴蝶一样的花, 也像兔子耳朵。蔡妈妈扎的蝴蝶结就是那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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