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拢霸月(154)
帐篷里置了一张简单的行榻,晏兮伸手去扯平床单,坐在榻上拍了拍榻沿,不算太硬。
又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帐篷的穹庐房顶,闲闲地说着话:“令君你知道吗,乌素羁的雨季也有绿洲,一些塞外的女人会来放牧,她们就住帐篷。
若是有行脚的糙汉来投宿,帐篷内那时只有一张床,该怎么办?令君说怎么办”
晏兮先一步在榻上躺下,他打了一个滚,趴在枕头上,笑眯眯地看着杜梨。
杜梨端坐于矮桌前,自乾坤袋中取出一个梅子青博山炉,他垫了盘子,隔了水,压平香灰,燃起香来。
听晏兮问他话,便顺着他的话说:“这可难办,客人自然是要以礼相待,主人又是个女子,也多有不便,塞外风俗,杜某实在不知,还请晏小郎君指教。”
晏兮就等杜梨这句话,属于杜梨给他一个梯|子,他马上叽里咕噜滚下来,“按照塞外的传统,帐篷留客人睡觉,女人陪|睡,但褥子中放一红线,早上查验,如果红线乱了,吃饱喝足送你出帖房,上马时会捅你一刀,然后拍马让马把你尸体丢到荒野去......”
那边杜梨的香点起来了,是敷春水烟香,传言敷春水烟香难得,用料考究,配伍十分严谨。
杜梨亦是爱香好香之人,红尘不到处,香可透三界。仙官讲究起居法度,形制仪规,杜梨游走天下,很多形形制制的东西都免了,然入睡焚香,于长夜中洇润寝帐,香事已是日常的一部分。
香炉下置盘子,盘内注热水,水蒸气上扬和烟混合,使香味持久并润泽。
杜梨回应着晏兮,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水烟香果然甚妙,彻骨都是久驻不散的春意,一旦入炉燃热,满室竟是繁蕊竟绽的气象。
连晏兮这个不懂香料的人,都能觉出这是个好东西。
郁嗅果然大手笔 ,听说参加隍朝会的众位仙家,人人都得了一份。
水烟香的香方复杂,香材繁多,燃烧时香气层次异常丰富,时而轻灵、时而馥郁、变幻多端。
恍然间,气味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波动,轻柔地像是云层中的一缕光影。
晏兮在床上懒懒翻了一个身,一根细细的光线在脑中闪过,如同一缕嘹亮的杀机,刺激地晏兮弹起身来。
他面露犹疑,有些不信,又抽了抽鼻子......
晏兮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脚踢翻香炉,香灰撒了出来。
杜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怎么了?”
晏兮操起案上一盏茶,滋地一下浇灭了尚在冒烟的香丸,紧接着卷起帐篷上的毛毡帘子,让空气流通起来。
杜梨看他做这一连串的动作,心里大概有了个影:“可是这香有问题?可是有毒?”
晏兮拧了一块湿毛巾叫杜梨覆着口鼻,以此法呼吸片刻,半饷,仰头冷哼:“下毒?可比下毒精巧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香丸有什么问题吗?”
晏兮见杜梨把湿毛巾拿下来,抓着他的手又给他按了回去,“令君再等等......”
水烟香的香方复杂,即便是这方面最好的泰斗元良,闻见此香,亦察觉不到什么,然而......
“叮铃铃儿~~叮铃铃儿~~”悉悉索索的铃声。
杜梨警觉,殉玉剑出鞘,剑转流云寒光,划破帐篷围毡。
他携晏兮跃上房顶,打了一个清哨,松蛙电疾而来,足踏灵力,带着两人飞浮上空。
晏兮方才一省,短匕即刻入手,警惕注视着下方。
万树园中万千帐篷隐秘地趴伏在树荫之中,灯灰火暗。
耳边却连晚间山林特有的草虫鸣叫都听不见,一股诡异的寂静。
才过酉时,天刚擦黑,各方仙家陆陆续续地回到营地,此时不可能所有人都熄灯入睡。另外留宿野外,夜间也需要布防哨岗,烛火巡夜。
山间却连一弯冷月也无,瀚茫天地山间,仿佛只剩晏兮、杜梨二人,虚浮上空。
那铃声细细的音儿,不断地传来,越来越近,给人一种直击心底的惶恐。
吊诡至极。
松蛙在脚下发出低沉的呱呱声,稍微给人一点脚踏实物的倚仗感。
“是鬼铃声,”杜梨持剑沉声,“来了。”
顺着杜梨双眼的朝向看去,晏兮不由得瞳孔收缩,只见凄风伴雨中。
鬼灯开路,诡异的面具,古老肃杀的傩舞,借着铃鼓,琵琶,铜锣的弹奏,上百尊宛如怒目金刚般的傩鬼,嘴吐獠牙、暴珠竖眉,不紧不慢地逼近营地。
上古,傩神来自九疑山,民间供奉傩神,每年春节或傩神生辰,均要从庙里抬出,设坛迎送,以借傩神之威,驱邪纳吉,保一方平安。
然天灾人祸,村庄迁徙,有些傩神庙慢慢被废弃,直至头无片瓦,荒草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