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刃(135)
七年能改变多少事?
七年前,他还是个自命不凡的轻狂少年,天赋、宗门、相貌,一样不缺,自以为是江湖上年轻一辈第一人。骄矜放纵,也背里做下不少恶劣勾当。
直到那年初春,他暗里带人抢了九重殿秘密运回殿中的五柄名剑神兵。
江湖么,弱肉强食的地方,宝物自然是能者得之——这种事儿,当年的燕洛已经干过无数次,得心应手。
人多势众,没费多大功夫,只是对方有个使黑剑的少年侍从,拼命得狠。他给惹恼了,出手利剑穿透了那少年的胸腹。
换上新剑回到宗门后,他倒也洋洋自得了许久,不料数日后出了事。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贵美少年,华袍散发,提了柄剑就打上了他的宗门。
前来阻拦的那些弟子,那少年即不杀也不重伤,只是一一折断了他们的佩剑,然后说:我寻燕洛,叫他滚出来受死。
他怒而迎战,却惨然落败,脸被那少年踩在脚下,崭新佩剑被折成三段。
那少年姓楚,单名一个言字,是天岚山九重殿的四公子。
掌门被惊动,执剑看着狼狈无比的他,声音寒入骨髓,道他杀人越货心术不正,不配再为其门下弟子。
而后一掌拍在他的小腹,霎那间剧痛欲死——丹田尽毁,天之骄子与废人之间,不过一掌的距离。
他呆滞地杵着,似遭晴天霹雳。
那俊美无双的九重殿公子早已潇洒离去,曾经笑颜奉承的师兄弟无一为他求情。
他拖着重伤之躯,咬着鲜血淋漓的牙关,踉踉跄跄混混沌沌,几乎一步一呕血地走出了宗门。
自此江湖辗转流落,多少人情冷暖辛酸苦辣皆尝遍,唯有恨意越加刻骨铭心。
后来,一次意外,他落入南疆异族手中,被带着远离中原,去做那巫咸教的试毒人。
他就是在那时,在巫咸教的毒虫窟里遇见了白华。
毒虫窟内阴暗诡异,爬满毒物,燕洛虽失内力,幸亏招式还在,折了根树枝勉强挥开毒虫毒蛇,摸索着生满湿润苔藓的洞壁,试图寻找出口。
忽然面前豁然开朗,洞窟尽头爬满毒虫,突兀地坐着个身穿雪白衣裳的小孩子。
小孩仰着下巴,洞窟上方的天光落了他满身,竟像一副绘着异族传说的壁画。
燕洛被晃了一下眼,却见小孩头顶上方,一条毒蛇正龇出尖牙,作势欲扑。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树枝掷了出去。
直到现在,燕洛回忆自己出手的那一刻,还是不觉得自己是出于什么可笑的善心。
怪只怪那孩子生得漂亮。
试问,在你面前有一块美玉即将落地破碎,正常人不都是会顺手接一下子么?
——哚!
树枝命中七寸,毒蛇软绵绵摔下来,落在洞窟的地上。
那雪白衣裳的小孩应声转身,唇红齿白好眉眼,眉心一点明光,漂亮的不似人。
忽的一条蜈蚣从他的衣领口钻出来,密密麻麻的肢脚沿着小孩柔软的脖颈爬上去。
燕洛心中一跳,见此情景,哪里还不知这小孩是巫咸教中人?
他暗恼:自己刚才那一出手,反是多管闲事了。
白衣小孩不以为意,他只是看了一眼被钉死的毒蛇,有些讶异。
随即弯起澄澈的眼眸,看着燕洛吃吃地笑道:“咦,陌生的大哥哥,你从哪里来呀?”
那时白华还不叫白华。他姓钟,是巫咸教教主的独子,将来的一教之主。
……
山崖之上,长风吹过,风中有着血的气味。
燕洛打马而来的时候,楚言已然在那里等着了。
意外的是,楚言也是单独一人,黑金云纹的大氅被风吹开,年轻殿主神情间无悲无喜。
在楚言所站的北侧的山崖上,早早地立了一杆木旗杆。
旗杆上,以麻绳缚着一个人。
白华那身雪白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被血染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他垂着头,青丝在风中散开,不知是昏迷了还是醒着。
数日前,昏暗的刑堂之内,九重殿的叛主大刑曾在这具身躯上碾压过一次又一次。酷刑撕裂了细皮嫩肉,打折了娇弱的骨头,叫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美人儿无数次地惨叫哭喊,崩溃挣扎,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
如今他被高高吊起,像一串已经不能发声的残破风铃,轻轻地晃啊晃,血就滴答滴答往下落。
燕洛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白华的惨状并不能让他皱一皱眉头,只是嗤笑一声:“原来大名鼎鼎的楚殿主,也能这般心狠手辣。”
楚言负手而立,淡淡道:“比不得燕教主铁石心肠。”
燕洛哼了一声,阴沉沉笑着说话:“殿主谬赞,不过……今日叫燕洛前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人肉旗杆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