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瞧瞧，右瞧瞧，小男孩很快爬了起来，确定没人发现他摔倒以后，拍拍身上的尘土，倒出木桶中的洗衣水将自己沾了灰土的双手洗净，发现右手掌心被石头划破，悄悄将右手值于身后，让灰色的布衣将血吸干些，再拿起木桶，小步小步地走回屋。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水汪汪的双眼瞪得有些大，双腿咚的一下，跪在石地上。一名俊美的男子从屋里出来，见他跪倒在地，立即跑到他身前蹲下，关心地问道：“小晗怎么样，腿疼吗？有没有哪里磕着了？”说着就要去探查他的双手。

小男孩赶紧将手背到身后，笑笑道：“爹爹，我没事，爹爹不要担心。”

屋中有女子在喊：“吃饭了，怎么还不进来……”走出一看，道，“怎么又跪着了……”漂亮清秀的女子大步走到小男孩跟前，半跪着问道：“膝盖还疼吗？”温柔地给他揉揉膝盖。

小男孩摇摇头道：“不疼了。爹爹，娘亲，你们先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起了。”

柳青边给他揉膝盖，边道：“娘不是让你走九步停一下吗，怎么又忘了。”

小男孩黎雪晗眨了眨眼睛，低着头小声道：“我忘了数了……”

柳青摸摸他的头道：“怎么能忘了呢，你以后一定要记得数，不能一只这样跪着，知道吗？”

黎雪晗点点头，道：“知道了，娘亲。”

黎月道：“没事，爹爹抱你。”伸手就要去抱，却被柳青拦住：“男子汉大丈夫，自己跌倒就要自己爬起来。他的腿疾是一辈子的事，你总不能抱他抱到老吧。”

黎月心疼孩子，妻子又不让抱，犹豫了很久，决定跪在黎雪晗身旁陪他一同跪着。柳青没有办法，进屋拿了个矮几出来，一家人就这样在太阳底下跪着吃午饭。其乐融融。

柳青初为人母，对黎雪晗稍微有点严厉，没有黎月那般温柔贴心。柳青觉得黎雪晗本该是个正常的孩子，不应该动不动就下跪，让人笑话看轻。为此，柳青砍了根粗壮的树枝，削去了树皮，给黎雪晗做了只拐杖，让黎雪晗练习拄着拐杖撑着自己，腿软的时候借用拐杖支撑，尽量不下跪在地。

黎雪晗日日夜夜拄着拐杖，训练着如何才能不跪倒。黎月在旁陪着，偶尔会让他试着锻炼手臂，手臂有力了以后，拄着拐杖就可以撑着身子不倒地了。

柳青站在门边看着双腿无力的儿子，撑着拐杖站在门前，为他终于不下跪而感到一点欣慰。看他撑得有些吃力，面目通红，手臂微微颤抖，柳青又有一丝心疼，转过身去，清亮的双眼泛起一抹泪水。

她在想，若是当年没有那么执着，儿子的腿也许不会有事。

日出日落，花谢花开，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又是一年。

黎雪晗五岁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年头，丫鬟钟夏嫁给了老太太的儿子钟远，真正地与之成为结发夫妻；年中，九十五岁高龄的老太太去世了，院中从此少了一人。

老太太出殡那日，院中上下都去送行。柳青虽认老太太为母，却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便和丈夫儿子一同待在家中。

蔚蓝的天空闪了闪，一道白光划破长空，似有一道雷电劈落。篱笆外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身穿金袍，头戴金冠的男子。

男子五官端正，虽谈不上很英俊，但也是个好看之人。柳青和黎月一见他，不知为何脸上均露出惊诧之色。

黎月将黎雪晗护在身后，问柳青道：“他……怎么来了？”

柳青没有作答，抱起黎雪晗进入房间里。她推开床架，掀开木板，眼前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下室。老太太以前喜欢吃腌制食品，这个地下室便是柳青用来储存米酒咸菜的地方。

地下室阴冷又黑暗，柳青将黎雪晗抱到石梯旁，叮咛道：“小晗，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黎雪晗点点头，柳青踏上石阶，又退了回来，一把将他抱在怀中，眼泪无声落下，又很快地擦去。

黎雪晗蹲在石梯边上，柳青爬上石阶关上地板，连头也不回。地板合上之时，阻断了阳光，地下室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漆漆的地下室只有发霉的木桶、冰凉的菜缸和发酵的米酒。黎雪晗听着外头隐隐约约传来的吵闹声，抱紧自己，越缩越后，将身体埋进冰冷的梯角边。

偶有巨石般跌落的声音响起，地面微微震动。石梯旁的木柜微晃，瓦罐滚落，哐当一声摔碎一地。黎雪晗吓了一跳，把头埋臂窝里，紧紧闭上眼睛。

摔破的坛子散发的腐臭味在地下室弥漫，黎雪晗似有似无地听见爹娘的声音，像是在哭，像是在喊……黎雪晗不知为何徒然感到伤感，泪水自眼眶溢出，打湿了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