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斗仙:鼠篇(43)

作者:白毒不侵 阅读记录

蜀孑一夜未眠。

易笙一夜未归。

数日下来,蜀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易笙尽孝病床前,操持伺候,劳心劳力,两天前曾得一个时辰的空,他没想着自己去补补觉,反而提一盒点心匆匆忙忙跑回小院,放下还有余温的食物,切切的模样像个孩子,用类似期待的目光望着蜀孑:“我自己做的,给父亲尝过了。老人家吃不下许多,这些拿回来给你,趁热,快吃。”

天君那些听似丈二和尚胡言乱语的话像被塞进了一口铜钟里,咣,咣,咣,撞得蜀孑耳鼻口眼无一不在振动。又像最细小无力的虫萤,逮住缝隙就钻,他耳朵里全是那些话,没法不去一遍遍回想。

他没法再装作无视地自欺下去。

易笙于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不过普通的一次下凡里撞见的一个稍微不普通的凡人?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是风雨同舟的知己?是已经习惯了这个人该当出现在每天的生活中,若有一日他不出现了,我将茶饭不思,无从接受?

天君到底什么意思?

我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这日傍晚,易府各处点灯上烛。送餐食的丫鬟们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着急间,见郑管家陪着夫人过来,忙上前问安:“夫人,三少爷在里头……晚饭还是没吃。”

申氏刚从佛庙祈愿回来,也只在前厅匆匆用了半碗饭就来病床前问安侍疾,听见儿子不吃不喝,心中焦切,亲自提了食盒进屋。

易笙正打热水给易老爷擦手,申氏一到,先瞧了瞧情况,见丈夫脸色一日差过一日,用大夫的话说“命悬一线,汤药吊气”,弥留之际的姿态了,不敢再抱其它奢望。

“去用些饭,”申氏接过易笙手里的布巾:“这么不吃又不喝,你也不是铁打的身子。”

“母亲,”易笙抬头望向她,可他只敢看一眼,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情心虚的孩子,忙把头又低了下去:“孩儿不饿,就与母亲……多陪爹爹一会儿吧。”

申氏没再说什么,将布巾重新交回易笙手里。丫鬟替她搬来椅子,她就坐在榻前,看儿子为丈夫擦手端药,细心细意,无不贴怀到位。

申氏抬起手,帕子在眼角位置状似无意的按了按,忽然开口问:“你看你爹爹这样,心里可曾后悔过?”

擦拭的手不由一顿,易笙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面上微滞,回头看向申氏。

申氏眼角莫名红了,不小心涂多了胭脂一样。她望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有湿润的雾气漫延,声音也微微发颤:“十二年了。我们等了你十二年……恒元,告诉母亲,你后悔吗?”

恒元是易笙的表字,申氏很少这么喊他,即便是在当年。

易笙放下巾帕,这一刻他完完全全不敢去看母亲,包括床上的父亲,他也一眼都不敢再瞥过去。

突然,他掀开单薄的衣摆就地跪了下去。

申氏阻止要上去搀扶的老郑,她喉间酸涩,强自撑住了没有动摇,又问一遍:“恒元,这是你选的路,走到今日,你后悔吗?”

后悔。

后悔。

何谓后悔?

易笙埋头望膝,耳畔充斥着母亲带着隐约哭腔的诘问。那是她埋在心底多少年的疑问,每个字都带着钻心般的刺痛,好像一柄尖锐的匕首,多听一遍,便多在他心口上划一刀。

易笙回来禹都已有十几日,这些天大家像是约好了的心照不宣,从没有谁提起他走后的这十二年里各自都发生了什么、遭遇了什么,好像这个人没再出现过,更像这个人从没有离开过。

可是今天,申氏忽然忍不住了。

她望着床榻上已进气多出气少的丈夫,望着这一室的灯火斑驳,望着榻前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尽心尽孝的身影……

她再也受不住了。

她支撑不住了。

申氏终于哭出了声,涕泪满面,痛泣不止:“我们养了你十六年,十六年!若说这世间还有什么比生身骨肉还来得亲,我与你父亲也不会惦念了你半辈子……笙儿,你看看,你回头看看,你爹就要走了啊!”

易笙匍匐在地,双肩颤抖,泪如雨下。

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弥补自己欠下的恩情债,更不知道这世间有没有人能救回阿爹。他出走十二载,风雨不曾停步,飘零四海比浮萍还轻,如今蓦然回首,发现就好比作一间屋子,他活得家徒四壁满目疮痍,活得失败到了尘埃里。

如今终于回来了,却是为黑发人送白发人。

易笙膝行后退,望着满眼热泪的阿娘,望着沉疴病榻已不能张口的阿爹,他顿然叩首,用最大的力气,以最决绝的心肠,咚,咚,咚,咚!直磕得皮开肉绽,额沁鲜血,满目红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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