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脚步如飞，他必须很努力才能跟上。

路西菲尔的宫殿从不让任何人留宿，但米迦勒无疑是在里面待得最久的天使——他毕竟是天国副君的副官，要帮助他处理不少公务。这意味着他能看到很多路西菲尔私下里的情态。

他承认路西菲尔是完美的——甚至没有人眼中的路西菲尔会比他心里的路西菲尔更完美。但米迦勒知道自己见过不一样的天国副君，比如对方因为公务太多烦躁地揪羽毛笔的样子，忙起来顾不上休息打哈欠溢出眼泪的样子，还有练琴时被琴弦割破手指，皱着眉和生自己闷气的模样……他都见过，路西菲尔从不避讳让他看见。

米迦勒曾经想过，这是否是路西菲尔待他有一点不同的证明。后来他发现，对方大概仅仅是不在乎。

路西菲尔眼里除了上帝谁也看不见。他一点都不在乎旁人的倾慕，无论是普通天使还是他的同伴。能得到他一点点和缓的对待，就是作为他同伴的幸运了。

天国副君太骄傲也太忙碌，没有时间把注意力放在某一个天使身上。

他眼里永远是整个天堂——上帝要他照看好天堂，他能用命去做到这一点，还要让天堂更好。

米迦勒没数过全盛期的天堂有多少天使，那时只要上帝高兴，一挥手就会有无数小天使从圣池中醒来。这是非常恐怖的数量，天堂的能量曾一度压制得人间和地狱两界无法喘息，带有黑暗属性的生物几乎一碰到阳光就会惨叫着泯没，不论种族。

可黑暗并不是一味打压就能消失的。米迦勒相信路西菲尔不可能不懂这一点，但他仍然不在乎，上帝不喜黑暗，路西菲尔就恨不得把世间一切暗色都消灭干净。

“我在吾神眼里看到了地狱，”路西菲尔曾经在被神降后对米迦勒说道——那是他第一次通过神的眼睛看这世间，过多的信息大量涌入给路西菲尔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荷，但他完全没在意自己打颤的双腿，只自顾自地说着，“神不喜欢地狱，太脏了。”

而后他独自下界，几乎血洗了整个地狱。

路西菲尔不是梅塔特隆，他不是神的狂信徒。他难道不知道地狱是被神允许才能存在的吗？米迦勒觉得路西菲尔甚至很清楚黑暗存在的必要性，也知道上帝有多偏执和任性，可路西菲尔从来没犹豫过，他就像一柄剑，上帝心之所向就是他剑之所指，他只为上帝的喜怒而战。

米迦勒曾为此感到痛苦，又不敢承认痛苦的缘由，几乎夜夜辗转地回味自己异样的情绪。后来他渐渐承认了自己本不该有的嫉妒——放下七美德的约束后，他才觉得轻松了许多。

上帝实在太让他嫉妒了。

可要他说清自己在嫉妒什么，他又说不清了。

也许是战斗天使天生的情感就比旁人更激烈，米迦勒从没在同伴身上找到类似自己对路西菲尔的这种情绪。他们都彻底地遵从路西菲尔，就像在遵从上帝——但米迦勒不是，他一边觉得从路西菲尔完美得遥不可及，一边又不愿意屈于对方之下。他不清楚这样的情绪是否正确，但还是小心地遮掩得很好。

他第一次弄明白自己这畸形的情感，是在地狱。

那时路西菲尔又想去地狱屠杀恶魔——米迦勒有时觉得他可能只是想发泄一下，毕竟天堂的公务并不轻松，而上帝挑剔又严苛，路西菲尔不想让神失望，身上的担子就重得吓人。在天堂他是领导者，不便有太多情绪波动，在地狱反而没有什么条条框框，他想杀便杀连基本的礼仪都不用遵守，整个天使都是鲜活的。

米迦勒怕他杀疯了把地狱直接清空，好说歹说跟着一起去了。

那是米迦勒第一次直面爱欲。地狱风气开放，荒野间就让他们撞见了恶魔野合。这画面对天使而言应当是污垢得不忍直视的，但那处于下位的恶魔大概是舒服狠了，嗯嗯啊啊间夹了句放荡而热情的“我爱你”。

米迦勒没法形容他当时的震撼。

天堂没有爱，那时还算是创世初期，米迦勒一直待在天堂，连爱这个单词都未听说过，但那里面蕴含的强烈的情感他却不知为何能理解一两分。他居然理解一句从恶魔嘴里说出的淫言秽语，米迦勒吓了一跳，恍惚又慌张地去看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先前就来过几次地狱，对交合不算陌生。从未得到过神灵滋养的弱小的地狱在他面前不堪一击，路西菲尔在这肆意惯了，看到米迦勒一脸惊吓，少有的露出一点鲜明真实的嫌弃。

然后他提剑不等两只恶魔反应过来就削碎了他们的身体。

“我爱你？”高傲的天国副君转了下剑，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