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为夫(56)
博古焦躁道:“这如何能不着急?世子你藏锋许久,这些年的隐忍布局可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你又怎知我不是故意留下把柄的?”
博古被这一语浇哑了火,挠头讷讷:“是,是么?”
“不是。”
“……世子!”
“才怪。”
“……”
……
裴文焕坐在进宫的马车中,借着车内的烛火光芒,把从郊外院内搜到的数十封信件都一一过目了。
越翻到后来,他的脸色便越发凝重,眉心阴沉得似能滴出水。
直到马车缓停,厢壁外的小厮出声提醒,裴文焕才抱着一摞信件探出身去。
夜空下,红墙玉瓦、巍峨庄严的大赵宫城在月色覆照中愈显神秘,宫门前驻守的金甲卫军更是一个个冷漠威严无比。
裴文焕是直接从郊外赶来此处的,没来得及换衣裳。
将手中物证交予身旁的小厮后,他吐出一口浊气,立在原地整了整衣冠,这才接过信件、好整以暇地提步上前,朝那形如巨兽之口的金拱门徐徐行去。
……
文德殿。
侍女铜像宫灯内,滴滴白脂蜡泪已堆成了一座小丘。
裴文焕垂首,在空旷的大殿中央静站着。
空气中满是静默,唯有蜡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珠帘之后不时传来的纸张摩挲声间发入耳。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一声怒极反笑的讥讽。
“真是好一个冯家。”
而后是纸张甩过空中的“唰”声以及紧随而来的硬物落地的“啪”声。
裴文焕心有预计,也就见怪不怪地躬身道:“官家息怒。”
珠帘轻响,有一道玄服人影从帘后走了出来。
这位大赵的帝王不到双十年岁,模样瞧着很是清贵,一对凤眸锐如鹰隼,薄唇似笑非笑,通身都弥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仪态,很容易便使人胆边生寒、进而忽略了他年轻俊朗的相貌。
“裴卿方才说,整个院子都没剩下一个活口?”
“正是,寻仇上门那人手段很是厉害,据县主和曹孟两家姑娘所言,今日那贼窝满算三十二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现全在敛尸房里躺着了。不过根据目前能获得的所有线索来看,京城劫杀案,平州冯家必是脱不了干系的。”
“不止冯家。”
裴文焕颇为惊疑地抬起头:“官家,何出此言?”
大赵少帝冷笑道:“那地道的走势,我可清楚得很……这必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人家能拿到的情报。”
“官家的意思是……”裴文焕谨慎道,“冯家后面,还有人?”
少帝不置可否:“总之此案疑点颇多。”
他说着递出一卷帛纸:“你执我手信,派人到平州知会当地州府,拿下冯家所有人,片刻不得耽误。”
“臣,领命。”
待裴文焕捧着帛纸离开大殿,年轻的帝王抬起手,不耐地揉揉额角,高声唤道:“成德海!”
殿门应声打开,从外忙不溜地滚进来一道宦官身影:“老奴在,官家有何吩咐哪?”
“你去母后处瞧瞧宁嘉,若太医已看诊完毕,领人赶紧过来。”
“是是,老奴这就去。”
……
宁嘉县主手攥披帛,跟在开路的成德海身后。
成公公并未提灯笼。
官家讨厌黑暗,是以宫中所有角落,一入了夜,都要挂上灯笼的,甚至连御花园的小路也不例外。
但饶是眼前一片明亮,她也依旧忍不住觉得遍体发凉。
白日的尸山血海仍在脑中挥之不去,连带着,还有站在血地之上的那道影子——像一株又毒艳又妖冶的罂粟。
正失神中,便已走到了文德殿门口。
成德海上前扣响门扉,恭顺道:“官家,县主到了。”
里头应了声“进”。
宁嘉便知道,自己得打起精神了。
殿内烛火亮堂,面门的玉阶中央,正坐着一人,正是她那位皇帝小叔。
放着阶上帘后的龙椅不坐,却要坐台阶,这属实不太合规矩。
然而宁嘉不敢置喙。
她其实是有些怵眼前的这位喜怒无常、行事莫测的大赵官家的,只得规矩万分地俯身行礼。
“起来罢。”大赵少帝支着手肘、托着下颌,凤眸幽然地望向她,“太医把完脉了?可有大碍?”
“谢官家挂心,太医说我身子没有事的,只是受了点惊,日后养养便好了。”
“那就好。”
走完过场的少帝再无关心之言,转而凝视着殿中少女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你对裴文焕所隐瞒的、倾覆那贼营之人……”
他分明是坐着的,可宁嘉却在恍惚中觉得,自己才是矮落云端的尘泥。
“官家明鉴,我并非是有意妨碍公务!”她慌恐地伏下身去,“只,只是,只是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