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93)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他遍寻不到张旭樘,便猜测张旭樘是受了挟制,急忙回到州桥,吩咐众人拦住张旭樘马车,话音未落,就有厢军前来报信,张旭樘的马车已走,他的人跟了上去。

他立刻点起人手,沿途追上,和张旭樘等人只差前后脚。

就连张旭樘的马车都还停在外面,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里面满满都是佛香气味,香炉里还在不断的烧着,然而马车上却有好几处滴了血迹。

他赶至山门,强行推开了门,只一推就将知客僧推倒在地,摔了一个脆响。

知客僧跌了尾巴骨,起不来身,缩在地上也不敢叫,李长风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抬腿便往里走。

此时宋绘月一行人,已经穿过佛殿前的万姓交易场地,直达佛殿。

“散开。”宋绘月把张旭樘推给银霄,让其他人立刻分散开来。

大相国寺有千余僧人,僧房亦有千间,佛殿更是巍峨,十二个人分散开来,就是泥牛入海,无迹可寻。

纵然让禁军追上,也有地方可以躲藏,不像张家,辗转腾挪,都在方寸之间,人成了困兽。

众人听了,立刻一头扎入茫茫佛寺之中,没了踪迹,只剩下宋绘月、银霄、张旭樘,以及张家跟随而来的众人。

宋绘月举目四望,见前方就是天王殿,三道门只留了中间一道门还开着,里面点着支蜡烛,正好照亮正中的佛祖像。

她的目光从法相庄严的佛像上移开,转而看向张旭樘。

她想杀了张旭樘,可张旭樘此时若是死了,张家护卫立刻就会发难,禁军恐怕随后就至,她不能在这里和张家人苦缠。

他们不是真的亡命之徒,一旦让禁军看清楚面容,上了海捕文书,就只能到处逃亡,连如今好不容易重新铸造起来的这个小巢都保不住。

她也不想让张旭樘毫发无损。

在寂静中,他们听到了前殿传来的动静。

张旭樘脸上一喜,知是禁军到了,当即便想向老卫使个眼色,然而不等他看向老卫,宋绘月忽然抬手,夺过银霄手中的刀,捅向张旭樘心口。

她做事从来没有预兆,变化极快,上一刻还在吩咐众人散开,下一刻就忽然出手,中间只隔着她扫了天王殿一眼的时间。

一直盯着张旭樘的老卫对宋绘月一直极尽所能防备,在进大相国寺的拥挤之际,避人耳目地藏了一个小银子在手,此时看她突兀出手,便将手中银子弹出,直击宋绘月手腕。

银子不偏不倚,直取宋绘月,力道足以击碎宋绘月手骨,银霄瞬间出手,截住这枚银子,而宋绘月下意识抬手躲避,却让张旭樘攥住了手腕。

他要拖住宋绘月,直到禁军到来。

老卫见状,立刻扑向银霄,张旭樘怒喝张林和小卫:“还不动手!”

这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匆匆上前,要去抓宋绘月。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佛不佑我

宋绘月当即提脚一踢,踢着张旭樘裆下,张旭樘抓着她的手顿时松开,双手掩住裆部,跪倒在地,缩成一团。

这时候,张林等人已经近在咫尺,禁军也已经出现在了眼中,银霄踢开老卫,背上宋绘月,转身便进了天王殿。

天王殿里烛火幽幽,映着两侧金身罗汉怒目,佛祖低眉,冷眼看众生之苦。

“灭灯。”

银霄腾出一只手,两指相合,捻灭烛芯,天王殿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堂堂神佛,居然有了森然鬼相。

李长风对张旭樘一众人视而不见,直追宋绘月和银霄,他只一眼就知道这两人才是贼子的头头,其他人抓不抓的到都无所谓,这两个人一定要抓到。

他脚下如飞,眼睛死死看着前方人影,天王殿中灯火一灭,他感觉自己所追的不像是人,而是在夜色中狂奔的野兽。

野兽逃跑不需要看路,全凭直觉,从天王殿出去,没有跟着路往大雄宝殿走,而是一跃而起,上了屋顶,等李长风跟上,他们又已经跳下去,到了放生池,不曾惊动放生池里的乌龟,身影再次消失,潜近了八角琉璃殿。

李长风跟的十分辛苦。

他遇到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没有一个像他们都一样诡谲多变,他甚至感觉这两人已经合二为一,上方驮着的是脑子,去哪里脑子说了算,下方就是两条飞奔的长腿,除了跑,什么也不想。

风吹铃铎声声,李长风站在夜色中,头一次有了茫然。

跟丢了。

银霄背着宋绘月,在狂奔中进了一间无人僧房,里面没有点灯,有一点天光自窗户中进来,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蒲团,一些用具,十分简陋。

关上房门,银霄将宋绘月放在蒲团上,低声道:“大娘子,您的伤要不要紧?”

宋绘月摆手:“皮外伤。”

银霄起身,走到窗前,浑身戒备的看向窗外,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出手。

他的头脑正在逐渐空荡,思绪因为一杆长枪所驱逐,目光不断变化,时而聚拢,眼睛里有光,有复杂的感情,有坚定而且温柔的力量,可以杀人,也可以爱人。

然而有时候,他的目光涣散,眼睛里的光隐匿在了瞳孔深处,只凝聚起来刀子一样的目光,冷冷看向窗外。

这样的目光只是一瞬间,他扭头看了看宋绘月,看了又看,迎着宋绘月大眼睛里灼灼的光,他下意识感到了温暖和安心,于是继续回头看向窗外。

目光一落入黑暗中,他却再次感觉到了不安。

黑暗中好像有双眼睛在注视他,不是李长风,而是他熟悉又陌生的韩北曲。

不安之感越发强烈,强烈到他手足无措,想要带着宋绘月逃离此地,否则就会被韩北曲所伤害。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韩北曲真的死了吗?”

“银霄?”宋绘月的声音低低的,传进银霄耳朵里。

银霄立刻回头,下意识一笑,笑容很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解腕尖刀还藏在袖子里,他紧紧攥住刀柄,心想死了,韩北曲死了。

“过来。”宋绘月对他招手。

银霄缺少了灵魂似的走到宋绘月身边,跪下一条腿,把自己放的低低的,臣服于眼前之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镇定下来,但是宋绘月看他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栗,眼睛里满是惶恐,手握成拳,手指掐进了肉里。

他感受不到痛,一只手攥住刀柄,一只手死命握成拳,还在极度惶恐和防备中。

宋绘月伸出双手按住他的肩膀:“银霄啊。”

银霄垂着眼睛,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仿佛是一座泥雕的像,宋绘月见状,便伸手去将他握成拳头的左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

他用了很大的劲,宋绘月掰开的时候也费了许多功夫,握住他带血的手,她自己的手上也满是伤口,全都是碎玻璃划出来的。

她又靠近银霄的耳朵,低声道:“谁来了?”

“他。”银霄的声音低到了谷底,惊惧压住了他的嗓子。

宋绘月捏住他的手:“看着我,不要看他。”

银霄一直都很听话,他慢慢抬起头,凝视了宋绘月。

眼前的人是鲜活的,身上有天空和大地的气味,很宽广,也很自由。

阴暗之中的韩北曲消失了。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悲伤,也不是害怕,而是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在经受了非人的折磨之后,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陷在其中,走不出来,但是他却遇到了宋绘月。

宋绘月像个太阳似的,照亮着周围的人。

她是他的神。

宋绘月收回手,坐在蒲团上缓了好几口气,后腰痛,膝盖也痛,手也痛,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饥肠辘辘。

先前心里一直装着书信的事,买了许多东西,也没正经吃上两口,现在暂时安全,饥饿就卷土重来,火烧火燎。

这间禅房空空如也,看起来很像是已经精通佛法,万般皆空,更没有半点可以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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