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13)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窗户后面的林姨娘见张旭樘真的走了,两腿一软,跪倒在地,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姓张的怎么就盯着大娘子不放?

而宋太太悬着的心稍微落下,想出去和宋绘月说话,却见宋绘月迈步去了倒座房,推开了银霄屋子的门。

银霄屋子里空荡而整洁,一张床、两个重新油过的樟木箱,一个几乎散架的木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床上的被褥铺的十分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宋绘月走上前去,伸手一摸,上面冰凉,没有热意。

银霄今天夜里没有睡过。

她转而打开一个箱子,箱子里面是四季衣裳,也叠的整整齐齐,没有带走的痕迹。

里面还有一只小钱箱,钱箱也是樟木的,银霄到宋家那一年,宋太太给他打了两只箱子放衣裳,多出来一块板,就做了这只小钱箱。

大箱子重新上了漆,小箱子却没有,上面的红漆已经斑驳,锁头倒是锃光瓦亮,可见里面的钱进进出出很频繁。

宋绘月将钱箱抱出来,放在床上,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叠大小不一的银票、四五个小银子、一贯铜钱。

银票上面放着一张包山楂条的油纸,上面写着:“大娘子,钱给您,我走了。”

银霄没有笔,写字用的是灶膛里没烧完的柴条,柴条一沾手,手就乌黑,因此油纸上还多出来好几个杂乱无章的手指印。

宋绘月僵立在原地,耳朵里“嗡”的一声,一颗心渐渐跳的乱了,时快时慢,手脚也随之冰凉,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法思考。

银霄真是自己走了?

她一瞬间什么也没想,抬脚便走。

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影,蟋蟀在深夜里狂啸,叫的人心烦。

“银霄?”

没有人回应,只有她的声音回荡,她忽然想到了码头,连忙往码头上跑去。

因为狂奔,血一直往头上涌,她的脑子简直失去了作用,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跑的脚下生风,身上的旧纱衫在风里扬成了一片豆绿色的雾。

码头上不复天宁节时的热闹,灯火只有零星两盏,船只都泊在水中没有动,也没有船要下货,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气息乱七八糟,喊出来的声音也是哆哆嗦嗦。

“银霄?银霄!”

没有回应,反倒是船上陆陆续续有人伸出了脑袋来看热闹。

宋绘月眼里有了泪光,呼唤声也带着哭腔,这些探究的目光全让她抛之脑后,只想找到银霄。

她睁大了眼睛,试图看出河面水痕的来去,喉咙里更着一团气,呼不出来,咽不下去,然而心头一阵一阵的猛跳,全都是在叫银霄的名字。

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开始冲着船上看热闹的人喊道:“你们见过一个......一个这么高的郎君吗?”

她手忙脚乱比划着银霄的身高:“穿的皂衣!什么都没带!”

船上的人乱七八糟的回答她,声音此起彼伏,宋绘月听了片刻,从中听出来今天深夜并没有客船离开。

她颓然地垂下头,拖沓着脚步往回走,走到大相国寺时,她站在山门外,又叫了一声“银霄”。

依旧是无人回应,她只能继续走,一直走到晋王府去。

晋王已经起身准备上朝,正在桌前吃点东西垫一垫,一旦上朝,还不知道要站多久,难免会饿。

听到杜澜说宋绘月来了,他心中惊讶,匆匆拿帕子擦了擦嘴,让黄庭将这一桌残羹都运了下去,送热牛乳和蒸糕来,又取下头上的展脚幞头,换了玉冠。

刚收拾妥当,宋绘月就已经到了门口。

晋王看她失魂落魄,鞋子和衣裳下摆全都是泥点,头发也乱了,毛茸茸的蓬在头上,纱衫肩膀上勾出来一条大口子,便眉头一皱。

旋即他若无其事的冲她招手:“吃了早饭吗?”

宋绘月答非所问,目光呆滞:“银霄......”

随后她带着绝望的哭腔,提高了声音:“银霄走了!”

她眼里滚出眼泪,更咽一声。

银霄不见了。

在她心里,银霄还是那个瘦弱单薄的孩子,刚到家时,自己给他一块糖,他像是受了惊吓似的不断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角,始终不敢张口。

因为在他的生活里,只有立下功劳的人才可以“甜一甜”嘴巴,每一次吃下去的糖,在他嘴里都不是甜的,而是充满了血腥气,每咀嚼一口,都像是在咀嚼无辜者的血肉。

宋绘月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噩梦,一路把他逼到墙角,银霄笨嘴拙舌地拒绝:“不、不、不......”

她忍无可忍地把白饴糖塞进他嘴里,然后伸手捂住了银霄的嘴,不许他往外吐。

银霄吓了一跳,把凤眼瞪成圆眼睛,不知道反抗,只是认命似的把糖含在嘴里,嘴唇在宋绘月手心轻轻鼓动,是在小心翼翼地吃糖。

吃完之后,宋绘月松开手,自己手心里都是白饴糖的香气,她直通通地看着银霄:“甜不甜?”

银霄这回没犹豫,直接点了头:“甜。”

连糖都不敢吃的银霄,去哪里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副指挥使

晋王心惊,因为从未见过宋绘月如此失了章法的模样——她小的时候调皮,去潭州后就日渐稳重,主意和胆子都很大,轻易不会掉眼泪,此时喊着银霄的名字这样悲痛,他立刻感到了一丝酸楚。

他走到宋绘月身边,垂下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伸手在她额头上一贴,没有发热,又若无其事放下,柔和了声音:“银霄怎么会不见了?”

宋绘月站在他身前,闻着他身上“雪中春信”的香气,既温和又宽容,忽然从心底涌上来一大股悲伤:“他留了字条。”

说罢,她呜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越发汹涌滚烫,从她的脸上滚落到下巴,又掉在衣襟上,哭着哭着,她用力一吸鼻涕:“晚上还在的......”

她再次吸了下鼻涕,断断续续将夜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晋王抽出身上的帕子,回头递给黄庭,黄庭悄声用热水打湿拧干,交还给晋王,晋王将帕子托在手上,不动声色的给宋绘月擦脸。

同时他轻声道:“丢不到哪里去,我们好好找,一定能把他找回来。”

擦干净宋绘月的脸,他放下帕子,手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宋绘月牵进屋子里,按到椅子上,端起热牛乳喂到她嘴边:“张旭樘昨天夜里去你家了?”

“嗯。”宋绘月下意识地喝了两口,香甜的牛乳让她的眼泪渐渐收了回去。

晋王放下碗,拿了块蒸糕给她吃:“他干什么了?吃一口。”

宋绘月捏着蒸糕,吃了一口:“说话,说完就走了。”

晋王又端着牛乳喂她喝了两口:“银霄一走,张旭樘就找上门来,就算银霄留了字条,这事也和张旭樘脱不了干系。”

温热的牛乳和蒸糕让宋绘月又有了力量,头脑也能够再次使用,不再是一桶浆糊。

她一冷静下来,就感觉到了鼻子堵塞,眼睛红肿的有几分睁不开,再次用力一吸鼻子,她站了起来:“他会不会杀了银霄?我得去找。”

“坐下,再吃点。”晋王再次将她按了下去,“银霄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人,张旭樘想要杀他,闹出来的动静必定不小,我这就让人去查。”

宋绘月让他按在椅子里,摇了摇头:“我不饿。”

“不饿也得多吃点,”晋王招来黄庭,让他把甜的蒸糕和牛乳都撤下去,换一桌咸的上来,“银霄不是三岁孩子,有功夫在身,急也没有用。”

他又让杜澜去请谢舟来,再去祖大夫家里传信,让游松回来跟着宋绘月。

在宋绘月到来之际,黄庭已经吩咐厨房备好早膳,晋王一吩咐,饺子、汤面条、小菜就都端了上来。

燕王夹了一碗饺子,欠身送到宋绘月面前:“银霄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宋绘月低头思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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