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73)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宋绘月没有再说话,抬腿往屋子里走,要脱掉这一身沉重而且打眼的织金裙子。

田吉光跟着走了两步,忽然道:“李娘子,刚才你不怕让乱箭射中吗?”

若是放箭,她在自己背上,可是首当其冲,甚至会成为他的肉盾。

他能感觉到宋绘月趴在他背上时,并没有紧缩成一团,而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尽可能舒张了身体,护住了他的整个后背。

宋绘月头也不回的回答:“夏国缺铁,铁箭是很珍贵的东西。”

田吉光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他还有很多话要问,比如宋绘月为什么会选择他,但是宋绘月已经大步流星没了踪影。

反倒是那一群伙伴劫后余生地追了过来,见到田吉光之后,全都涌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发问。

田吉光受到言语上的围攻,分身乏术,只能不再去想宋绘月,转而对着同伴敷衍起来:“你们怎么跑出来的?宽爷呢?”

宽爷经受了鲍青一通老拳,骨头都险些让打散,好不容易才脱身。

他并不去衙门和鲍青对峙,因为衙门并不能给他公正。

从中原到夏国,他早已经看明白,衙门的门是不会朝无权无势之人开的,一旦公然的朝你打开,就会变成深渊巨口,把你搜刮干净,连嘴里的金牙都不会放过。

他抹去鼻血,看着连背影都得意洋洋的鲍青,心里下了狠劲。

回到家中,他先把自己狠狠洗刷干净,白皙的皮肤让热水烫的通红,脸上则是鼻青脸肿,亟需医治。

大夫来了之后,一时间没能认出眼前这颗脑袋是宽爷的,宽爷一出声,他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料理那颗脑袋。

上过药之后,宽爷也没闲着,去见宋绘月。

宋绘月已经那一身耀眼的衣裳换了下去,换上了自己所穿的棉衣和长裙,并没有丧家之犬的狼狈和愤怒,甚至有几分和气。

她已经吃了一顿清淡的饭菜,正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喝,抬头看了一眼宽爷,慢条斯理道:“宽爷请坐,不知道今天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能处理完?”

宽爷脸上的斯文和气已经变成了苦相,手里捧着两个金镂空香球,正在试图将自己身上若有似无的油腻气味驱除。

“今天晚上,我送你们出城到怀州,子时出发,等回来之后,我再料理鲍青。”

“鲍青不会在城门口守株待兔?”宋绘月喝了口热茶,嘴唇让热气熏的红彤彤的。

宽爷看着热气中的她,答道:“我会约他今晚见面,谈一谈,告诉他和他合作。”

“谈一谈?”宋绘月放下茶杯,用看稀罕物的目光看向宽爷。

宽爷正想解释自己是先糊弄过去今晚,就听到家中下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声道:“老爷,来了个小子,说是鲍青的人!”

来的是个半大小子,稚气未脱,但是脸上神情摆的很凶恶,目光鹰似的叨住了屋子里两位,先是死死盯着宽爷看了一阵子,随后又看向宋绘月,以一口蹩脚的京都口音恶狠狠道:“女人不在家里擦地,竟然跑出来抛头露面,真是不敬神明!”

夏国女子不能进奉神之地,半大的小子耳濡目染,认定了女子是在地上爬来爬去干活的四脚蛇,自然不能称之为人。

他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恶意,甚至因为宋绘月受到如此好的招待而愤愤不平——这些本应该是男人才能享受的。

宽爷没有料到他突然说出如此无礼的话,立刻瞪圆了眼睛呵斥:“胡说八……”

话未说完,就见宋绘月忽然上前一步,扬起手,抡出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半大小子猝不及防的挨了一巴掌,被她打的往后一晃,人还没站稳,宋绘月已经上前一步,又是一个滚圆的巴掌,一掌将其扇倒在地。

“小子,我杀人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腿肚子上转筋!我可不是宽爷这样斯文讲理的人。”

说罢,她在半大小子震天的骂声中对宽爷道:“宽爷见谅,我一向粗鄙。”

宽爷用咳嗽掩饰了笑意,方才宋绘月伸手之际,他几乎要拍手叫好——该打。

“小娘子回去休息吧,外面冷。”

宋绘月点了点头,转身就走,那小子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对着宋绘月继续唾骂,忽然看见宋绘月回头对着他一笑,大眼睛黑洞洞的,显出别样的心狠手辣。

于是他识相的闭上了嘴,看向宽爷。

他是来给宽爷送最后通牒的,若是在今天晚上之前,宽爷不能携带贵客将这一笔生意完完全全的交给鲍青,鲍青就不仅是砸饭碗,而是要把桌子掀了让大家都没的吃。

宽爷面对着小孩脸上的五指山印记,越看越是好笑,但又不便对一个毛头小子发出嗤笑,憋的肩膀直抖。

狠狠咳嗽一声,他咽回了心里的笑意,从脸上浮现出一个客气的假笑来:“你回去告诉鲍青,今天晚上,还在今天的酒楼里,我请客。”

小孩儿得了答复,又见宽爷并没有笑话他,还很拿他当一回事,转怒为喜,像条小号的毒蛇,一路龇牙咧嘴,趾高气昂地游了出去。

送走了这位小信使,宽爷扭头看了看客居的院子,默默将宋绘月的分量从胸膛提到了脑袋里。

他也知道鲍青派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小子前来,就是要羞辱自己,而他认为自己心怀大计,不在意这一时的屈辱,却没想到宋绘月两巴掌就给自己出了气。

他心里五味杂陈:“今晚一定要把他们送出去,不然挨耳光的就是自己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小张阴魂不散

宋绘月坐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外面风雪狂作,将天压的十分暗沉,雪花像是棉絮,噼里啪啦拍向窗户。

她没有点灯,坐在晦暗的光线中,上身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腹部交叉紧握,目光虚虚地看着窗户上的影子。

这一场闹剧,险些让她也随之烦躁起来,一起陷入这场无稽的争斗中去。

出门在外,万万不能急躁,否则就会陷入了陷阱而不知。

冷静下来,才能看出更多端倪。

鲍青——哪里来的一个愣小子,为什么要盯着她不放?

他是为了生意场上的事,真的要和宽爷争的你死我活,还是为了私事,想让她脱离于任何人的保护,孤家寡人,方便下手。

如果是私事,他为谁效力?张旭樘,还是贺家?

她想应该不是贺江淮,贺江淮确实是拥有不菲的财富,但那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无法走到地下生意场来,而且贺江淮本人头脑并不复杂,就算要为贺太太报仇,也是简单的厮杀。

那就是张旭樘。

张旭樘已经知道她出现在定州,甚至暗中盯着她许久,知道她在榷场来回,只是有银霄在,他们没办法动手,所以借着买卖私盐的机会,要让她死在异国。

胡家的老头肯定是知情人,否则他不会这么爽快的让出如此大的利益给她——因为他知道自己要的再多,也是没命花。

可惜沿途她受到了银霄的保护,后面又有护卫时刻在她左右,等她受到宽爷的保护之后,更是不便下手。

她带来的人手里,应该还有一位“知情人”,在鲍青和宽爷对上之后,立刻联络上了鲍青,要让她死在异国。

十个护卫、一个管事,这个人会是谁?

这个时候,不能依赖宽爷了。

宽爷的“手段”,她看出来了,柔和的近乎仁慈——一先是送了无数的礼出去,都是泥牛入海,眼下竟然还要去和鲍青谈话。

真不知道他这巨大的财富是如何积攒出来的,难道是笑出强大?

外面的十个护卫,也全都憋着一股气,因为今天在大街上让人追的屁滚尿流,甚至没办法公然的还手。

在夏州,他们是见不得光的人,就算逃命也只能捡着僻静小道走,这股气窝在心里出不去,只能憋着。

一门之隔,屋子里是风平浪静的大海,深处暗流汹涌,屋子外面是怒火滔天,却一股雨就能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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