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08)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穹庐之时,坐在太平车上的女人痛苦地叫了一声。

她一叫,那些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女子也跟着叫了起来——这次没敢骂人,只是喋喋不休的抱怨。

两个小弟同时看向女人的肚子,发现她那肚子并没有裂开,反倒是下面开始源源不断地淌水。

两人面面相觑,小的那个指了指就坐在前面太平车上的银霄和宋绘月:“你去问问?”

大的那个当即道:“别让我去送死,你去问问贺头。”

“可我不敢靠近那辆太平车。”

“废物。”

年纪稍大的小弟战战兢兢走上前去,在路过推车的田吉光时,就打了个寒颤,内心对田吉光十分同情,又一路小跑着擦过马车。

他的手背擦过银霄的衣角,银霄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浑身汗毛倒立,感觉自己这只手都会被银霄剁下来。

一路狂奔至贺江淮身边,仰头对着马上的贺江淮道:“贺哥,你看看她是不是要生了?”

贺江淮扭头往后看,就看到面无表情的银霄,赶紧把头转了回来:“不知道。”

“哥,你不是经验丰富吗?怎么这都不知道?”

“我又没有亲自生过!”贺江淮翻身下马,把那番人头领独自留在马上,“怎么不去找大娘子!”

小弟头也不抬的回答:“贺哥,你去说。”

贺江淮冷哼一声,就要上前,骑在马上的番人头领忽然得了自由,喜不自禁,当即拍马而走。

“贺哥!跑了!”小弟大惊失色,上前要追,忽然从身后传来破空风声,还未回过神来,就见番人头领应声而倒,从马上坠了下来。

小弟张着嘴上前几步,就见番人头领后脑勺处插着一块尖锐的石头。

红红白白的东西正在从伤处流出,人还没有咽气,身体正在不断抽搐,整个脸都扎进草从中,连死都没死个明白。

小弟一退再退,惊恐的闭上了嘴,沉默走回贺江淮身边,在惶惶的日光下打了个寒颤。

“死了。”

贺江淮也沉默片刻,对他道:“生孩子没这么快,得痛上一天一夜的都有,先给她吃点东西。”

小弟点头,扭头继续狂奔,在路过银霄的时候连气都不敢喘,很害怕自己的呼吸会打搅到银霄。

剩下的番人全都出奇的老实,不必人看着,也不敢逃跑。

太阳越悬越高,太亮太炽热,令人燥热难安,银霄坐在太平车上,高烧不退,依旧是模模糊糊的分辨不清幻觉和现实,只有看向宋绘月时,一颗心才会在胸膛里剧烈一跳。

他听到女人凄厉的哭喊声,然后他们没有办法再走,占据了一个穹庐,那个女人的肚子隆的极高,躺在床上,血顺着她的腿往下淌,将床都染红了。

一个孩子即将出生。

第三百八十二章 出生

白而圆的穹庐,在女人的惨叫声中,充满血气,气味不明的血水瞬间就到了地面。

刺鼻的气味刺激着银霄,他紧紧拉着宋绘月的,和宋绘月一起退了出去,坐在草地上,神情很茫然。

贺江淮拿来了伤药,打来干净的水,又取了一套胡金玉的衣裳——胡金玉的衣裳更软和,比他们穿的都好,在宋绘月的示意下,胆战心惊的给银霄清理伤口,换衣裳。

银霄知道宋绘月在他身边,因此并不抗拒,只是要把耶律齐轸的头颅交给宋绘月,宋绘月提着这颗散发着臭气的脑袋,简直不敢呼吸,心想一定要尽快把银霄送到莫州南城门去。

那些被俘来的女子也都坐立不安,穹庐里进去了三个生产过的女子,正在乱糟糟忙碌,进进出出都带着凝重。

她们悄悄地看宋绘月和银霄,心中的怨恨之意消散,如今只剩下对前途未卜的惧怕和惶恐。

胡金玉更是焦躁,见贺江淮离开银霄,银霄正在咕咚咕咚的喝水,他立刻走到贺江淮身边:“还要多久,我们必须马上就走,呆在这里太危险了!”

贺江淮两手哆嗦,脸上全是汗,喘着气拍了拍胡金玉的肩膀:“小老弟,没有人比他更危险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就是银霄。

贺江淮又道:“你应该感谢他这把刀,现在套着刀鞘呢。”

“可辽兵早晚会找过来,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引来追兵,我们连这一片穹庐都穿不过去,大娘子为什么要停下来等她生孩子?”

胡金玉不明白宋绘月为何忽然变得仁慈起来,她分明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怜悯一个要生产的妇人!

他咬牙道:“妇人之仁!”

贺江淮笑了笑:“胡当家往后娶妻,妻若是产子,胡当家可得有点耐性。”

胡金玉始终是不安,来回踱步,穹庐里女人的叫声一阵阵传来,更让他难以忍受。

每个人都注意到了叫声的异样,她的生产似乎因为这一场俘虏之行变得格外不顺利,所有人都为这个素未平生的妇人捏着一把汗。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夕阳照的满地通红,女人的哀嚎声也弱了下去,转为了小声哼哼,然后隔一段时间开始惨叫几声。

穹庐主人和那几个番人蹲在一起,全都愁眉苦脸,又饿又渴。

就在此时,一股一百人的辽兵突然而至——他们分散在草原上各个角落,就是为了寻找银霄。

这里的异样和血腥味吸引了他们,他们立刻前来,同时欣喜若狂的发现了银霄和一群汉人。

其中一人立刻取出牛角,还未来得及吹响,刀锋就已经袭到他脖颈。

一场屠杀从银霄开始,贺江淮等人随之跟上,纷纷举起了长刀,开始加入。

血光从穹庐内蔓延到了穹庐外,天色从火红变成了暗红,片刻过后,天地再次平静,危险消弥,只余下辽兵骑来的战马在四处吃草。

尸体堂而皇之的躺在草地上,活着的人全都安安静静,不敢出声惊扰。

穹庐里冲出来一个女子,来不及去看外面的惨状,看向贺江淮:“她……腿,腿先出来了!”

贺江淮并不是接生婆,但也知道腿先出来的风险,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茫然地看着穹庐:“那……那得怎么办?”

还不等他想出办法,穹庐里忽然有了惊叫之声:“快来人,来人!”

这个时候指望这些不通人事的小娘子和小伙子没有用,贺江淮咬牙冲了进去。

穹庐里十分憋闷,热气蒸的人受不了,生产的女人躺在床上,肚皮还是高高隆起,两条腿岔开,他走上前去,就见女人两腿之间蹬出来一截苍白的细弱的小脚丫,正在微弱的晃动,而女人本来是虚弱的躺着,此时却忽然焦躁起来,大口喘气,伸出手用力撕扯衣襟。

她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张大了嘴喘息,在撕扯衣襟没有缓解之后,她十个手指开始在胸口用力去挠,挠出了一条条血印子。

“快抬出去。”贺江淮以为是屋子里太闷了,和接生的两个女子一起合力抬起床上铺着的被褥,把女人抬出穹庐去。

“怎么了?”宋绘月大步走了上来,蹲下身去,银霄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站到她身边。

贺江淮迟疑着道:“难产,腿先出来了,她自己也不对劲。”

宋绘月看到了伸出来的那只小脚丫,一蹬一蹬的,似乎极力的想要求生。

女人的动作越来越大,脸色也骤然苍白,打了好几个寒战,吃下去的东西全都从嘴里涌了出来,连连呕吐,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她忽然挺直了上身,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便僵直的躺倒在地,脸色骤然惨白,没了气息。

变化太快,从贺江淮将人抬出来到她咽气,几乎就是一瞬间。

他们见过那么多的死亡,都没有一个如同现在这般令人心悸——在生的喜悦中,死的如此突然。

宋绘月低着头,目光正对着薄薄的、小小的、无力的脚丫,原本一蹬一蹬的动作变成了微弱的摆动,皮肤的颜色也由皱巴巴的白开始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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