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41)

作者: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你小子命好,”林伯靠在躺椅上感叹,“宋太太是善人,由着你吃,这要是一般人家,看你吃这么多,早把你赶出去了。”

银霄百忙之中点头,把扣肉垒到米饭上,一起塞进嘴里咀嚼。

林伯慢悠悠追忆往昔:“我孙子要是还在,也和你差不多大,那个时候我在家里种地,一亩地,你晓得要交多少税钱,我们村的大户,十亩地都不要交我这么多,我看到他和县令喝酒哩。”

这些话,他已经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下一句他要说什么,银霄都能背得。

银霄也不嫌烦,老老实实听着,一边大口吃肉。

“孙县令有个儿子,那个小衙内滥赌,把税银都偷去输了,孙县令好聪明,让我们提前把第二年的税也交了,叫做预征,要说还是读书人聪明,这都想的出来。”

“预征了一年,结果第二年又要预征第三年的,小衙内一口气又给输光了,孙县令说再预征两年,他以为我是在地里挖金子呀。”

“不给他们就上家里来抢,我儿子一锄头,把那个班头砸了,抓起来死在牢里,儿媳妇也改嫁了,孙子也淹死了,你说我是不是命苦。”

银霄点头,继续扒饭。

“太太命也苦,这婚事闹的,大娘子往后可怎么办。”

银霄吃完最后一口饭,见林伯兀自伤神,没再说话,就把碗筷放在竹篮里,放到垂花门,等吴婶来提。

把两条凳子放回原处,他又练了一阵拳脚。

一直练到天黑,他去厨房把剩菜剩饭扫荡干净,跃上屋顶,看到宋绘月和宋清辉在跳索。

两个姨娘一左一右的摇绳,绳索飞摆不定,把洒下来的月光变成一个银白光轮。

林姨娘大声道:“高不高?”

宋绘月轻盈跃至光中,一跳一出,宋清辉拍手欢呼:“高!”

绳索未停,越摇越快,难以凝视,宋绘月在其中自在进出,引得宋清辉啪啪鼓掌。

他双手拍的通红,跃跃欲试的上前,两个姨娘悄悄把绳子慢慢摇,让他去跳。

宋清辉绊了一跤,嗡嗡地哭了两声,又爬起来继续跳,直到跳过去,宋绘月给他叫好,他才兴高采烈停下。

笑脸众多,银霄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到了第二天,朱广利判了此案,双方婚书作废,黄家聘资归宋家,黄、罗两家结亲。

罗、宋两家都无人露面,只有小陈氏和罗慧娘将黄文秋从牢里接了回去。

潭州城中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判的太轻巧了。

其他时间私奔也就罢了,偏偏在迎亲当日。

宋大娘子就算没吊死,往后再嫁也没有好姻缘了。

黄文秋无非是赔了些聘礼,又得了罗慧娘,半点亏也没吃,要是城中男儿都和黄文秋学,婚书还有何用。

罗家更是可耻,欢天喜地和黄家结了亲。

黄文秋从牢里回家,不言不语,像是丢了魂,只是瞪着眼睛发呆。

就连沐浴更衣,他都不许人进去,独自在里面洗刷了许久。

对他的反应,两个女人都很忧心。

罗慧娘喂他喝汤,轻声道:“文秋,你别怕了,往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我才知道,原来是张衙内在帮咱们。”

黄文秋完全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一颗心已经落入了地狱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算男人,在心里默默道:“不算是人,是象姑馆里的玩意儿。”

男为娼杖一百,象姑馆却依旧屡禁不止。

里面的男子,和女娼一样,都是玩意儿,任人践踏,他要是无知男儿,还能含混过去,可偏偏他读了那么多年书,有过那么多建功立业的憧憬。

连糊弄自己都糊弄不过去。

小陈氏惶然地看着黄文秋,小声问:“慧娘,明天去麓山寺拜拜吧。”

罗慧娘对这个愚昧无知的婆母无话可说,沉默片刻,正要回答,黄文秋忽然开了口:“不用。”

他像是振作了起来,笑了笑:“我休息两天就好了,等我好了,我们还是搬走,搬到福州去,我们在那里好好的过日子,再也不提潭州了。”

说罢,他握住罗慧娘的手:“慧娘,辛苦你了。”

罗慧娘心头一颤,一切不快都烟消云散,哽咽道:“一家人,说什么辛苦。”

小陈氏连连点头:“去福州好,我也太太平平享儿孙福。”

罗慧娘十分欣慰,也不疲惫了,铆足精神伺候好黄文秋,黄文秋要求一个人睡书房,她还体贴送宵夜给他。

书房的灯火熄灭了,敲门没人应,罗慧娘轻声叫道:“文秋?”

也没人应,她转身要走,又放心不下,让丫鬟开门,丫鬟把门一推,随后一声尖叫冲破了夜色。

屋子里有两条腿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这个坎,黄文秋终究没能跨过去。

消息也传到了张旭樘的耳朵里,张旭樘从未做过如此一波三折的谋划,当场失控,砸了一套定瓷。

他咬牙切齿的问湛士昭:“潭州是不是克我?”

湛士昭心想也许是宋大娘子克您。

张旭樘又叹了口气:“上策不行,下策也不行,看来只有下下策了,今天晚上就行动,外面那些尾巴全部都要清理干净,同时行动,不要再给人反应的机会了。”

湛士昭道:“我现在就去武安军调人。”

张家不用的时候,武安军就是守备军,如今张家要用,武安军就成了张家的私兵。

第五十二章 收网

夜越来越冷,不像天热的时候可以肆意玩耍,街上行人散的很快,只有寻欢作乐之人还在外面游荡。

杜澜在张家附近的酒楼中请江乾、张冲喝酒。

喝酒的同时,他一直留神着张旭樘的动静,不知不觉又喝的多了点。

天色越来越暗,打更的梆子声来了又去,江乾捧着不要钱的眉寿喝了个底朝天,醉倒在桌子底下,手里还抱着酒壶不肯撒手。

“喝......再来一壶......嘿嘿......”

张冲始终保持清醒,就在子时将近之时,他忽然眉头一皱,猛地站起来:“出事了!澜哥儿......”

杜澜反应迟钝地抬起头,还未曾站起来,门外就涌进来四个黑衣人,对着他们举刀就砍。

张冲和杜澜还有一丝还手之力,江乾却是在醉梦中送了性命。

张冲性急,眼见江乾死了,一把长刀又冲着自己面门砸下来,举起一把交椅架住,刀劈在交椅上,砍进去一指深。

他连椅子带人一起推翻,夺了刀就往人身上砍,同时左手抡起一把交椅,砸向对着杜澜使劲的两人,对杜澜大喊:“澜哥儿快走!”

杜澜正和人挣扎,急出一身大汗。

他手脚原本极其灵活,现在却有些迟钝,论功夫也和人相差甚远,眼看着身前一人背过身去接住椅子,另一人对着自己举手就杀,他连连后退,直退到窗边,纵身翻了下去。

那两人一言不发,也都从窗边翻身过去,一前一后把杜澜夹在了中间。

杜澜自知抵挡不住,说时迟那时快,扯开嗓子大喊:“走水了!”

左邻右舍、酒楼中人、巡防官差听了他这一嗓子,哪怕是在梦里的也惊了醒来,翻身下地,出来查看。

“娘的!”为首之人怒喝一声,速战速决,和同伙合力把张冲按倒在地,剁肉似的砍了一刀,把张冲杀死。

杀了张冲后,其中一人从窗口跳下去,对准杜澜心口就是一刀,杜澜那叫喊的声音瞬间消散,只从喉咙里咕噜两声,涌出许多血来。

四周不断传来开窗和说话的声音,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四人急忙收尾,把杜澜身上的钱财胡乱拿走,飞檐走壁地跑了。

杜澜躺在血泊中,轻轻勾动了一下手指,瞪大眼睛,翻过身去,往王府大街爬。

他身后拖着一条血做的尾巴,爬了没有两步,他就再次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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