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来宜(出书版)(27)

朱龙一怔。

“姬达在汝丘,本有田地无数,因儿子嗜赌,全输了,眼见连儿媳孙女都要赌出去,姬达拦阻时失手杀了儿子。”

朱龙一惊。

“姬达出家赎罪,儿媳元氏感念他的恩德,继续留在身边侍奉。嘉平十八年,汝丘饥荒,姬达把仅剩的口粮留给她们娘俩,自己每日只吃香火,活生生饿死了。”秋姜说到这儿,感慨万千,“此事夹杂在一堆闲事里报至本家,就一句‘汝丘分支姬达病逝’。”

一人之命,一家之苦,一隅之灾,隔着千山万水、人情世故,不过是短短一行字,儿时的她,虽看见了,唏嘘了一下,转头也就忘了。

“但姬善后来因祸得福,虽成了你,但起码活下来了,还活得不错。”

“不错吗?”秋姜嘲弄地一笑,道,“我看见她的脸,想起姬达的事情,便问她……”

“当年饥荒,为何不写信来?”

“祖父要面子,不肯。我写了,但邮子要一担谷当报酬,我跟他说我是写信去要谷子的,能要到就分他一半,他不肯,最后没谈成。”姬善说这番话时,没什么难过的表情,云淡风轻的,这令姬忽很惊奇。

她们都是九岁,姬忽却自认为做不到这般淡定。姬善身上有股子风雨里挣扎着成长的韧劲,莫非,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于是她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喜欢这里吗?”

“什么?”

“这里,房子,园子,花草,衣饰,一切……”

“当然喜欢。”姬善低下头摸了摸身上的新衣裳,道,“这上面还有暗花,我娘也会绣,但太费时间了,她的手艺是要拿去跟人换钱的,不会用在家人身上。这是我第一……哦不,第二次穿花衣裳。”

“留在此地,你会有更多的花衣裳。”

姬善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被一个很像自己的人这么盯着,感觉就像在照镜子,照出了一些平日里忽略了的东西。

姬忽忍不住想:姬家的大小姐原来一点也不重要,谁都可以来当。如意夫人却不可以,必须我继承。二者的区别是什么?就像我和姬善,我们之间的区别又是什么?

姬善伸出手,从几案上拿起一枝黄花郎,道:“大小姐知道这种花的吧?这么多花里,它最不值钱,乡间野外到处都是,风一吹,哗啦啦地四下飞……我的小名叫扬扬,由此而来。”

“扬扬?”

“对,因为我不想待在一个地方,等我长大了,要到处走走看看。”

“看什么?”

“看别处的风景,看别人的生活,看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以何为生?”

“治病。”

“令祖还教过你医术?”她只听说姬达会炼丹。

“他没有。但他有个朋友是大夫,一直在帮他看病,教了我很多。”

“所以,你想悬壶济世、医行天下?”

“反了。我是为了行观天下,才医人为生。”

姬忽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叫玉倌,和你一样,也痴迷医术。”

姬善的目光闪了闪,道:“我知道他。”

“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想起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引荐二人。她和她,自此之后,只能有一个,出现在世人面前。

姬忽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琅琊表情顿变,刚要喝止,姬善已上前两步,伸手捧住了姬忽的脸,道:“一定有机会的。”

她说得那么坚定,然后又露出了灿烂的、甜蜜的、像这个年纪所有孩童一样天真的笑容:“一定。”

“我跟她共处了三日,三日后,便去了如意门。临行前母亲问我还想要什么,我说——请名医教导姬善,再资助她钱财,让她尽可能地出去走走看看。我和她都为了家族身困樊笼,不得自由,但起码让她在出嫁之前,可以快活一些。”

“难怪姬善后来时常外出游玩……”朱龙想着后来那个骄纵肆意的天下第一才女姬忽,再看眼前苍白虚弱的秋姜,心头一阵唏嘘。

“我跟姬善说,扬扬可以是黄花郎,但姬忽,必须是一株寒梅,无论遭遇什么困境,都要用最美的姿态傲然地展示给世人看。”秋姜停一停,沉声道,“她……做到了。”

“但她也……逃了。”公子一薨,姬忽便带着四个婢女逃离端则宫,从此不知去向。没想到今天突然露出行踪,竟也来了宜国。

朱龙看着吃吃留下来的喜帖,迟疑道:“现如今她如此急切地想把你引去胡府,应该不只是简单地挑衅和看热闹,必定另有原因。”

秋姜也看着喜帖,眼眸深深,难辨悲喜,道:“管它什么原因,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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