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祂——无论是现在这个，还是他，其实都不厌恶生命。活着的生命拥有无限的可能，经历了荒芜的大地迟早会焕发生机，战胜了痛苦的生命会更加美丽。痛苦和悲哀是必要的，但美好和希望也是必要的，把生命困在绝望的牢笼里，即便提前支付一千年的痛苦，最后的到的也只是毁灭而已。

当她在追忆过去，怀念美好的蓝天和广阔的草原，而祂将视线投向未来，对不可知的世界报以期待时，就注定无法互相理解，更不要说原谅。

“你无法接受的，我来替你接受。”

极夜的天空下，苍白的雪原上，天无声，地不语，漫漫长梦残酷美好。千年前的神不愿承认绝望凄惨的家破人亡，于是选择欲望和逃避，千年之后，寒风呼啸凛冽如刀，遮蔽哭声，掩埋祈祷。新神尚未坐稳神座，就忍无可忍地面对这残破的世界发出庄严的宣告：

“我诅咒我的家乡，就此迎来终结！”

“我诅咒这里所有的生灵，诅咒你们的残暴，自私和愚昧。你们将失去生命，存在，历史，迷雾和风雪会吞噬所有。而后，我祝福你们，终于能获得安宁。”

“……我祝福这颗星球，无论如何残破，无论如何衰落，都将诞生新的生命。”

“我祝福未来的生命，能够拥有开拓文明之路的臂膀，从此不必在阴霾和寒冷下存活。”

怒吼，哭声，欢呼，咒骂。充斥耳鼓，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因竭力求生却被神否认存在而咒骂神灵，有人因在痛苦的生活与一片迷茫中得到死亡的宣告而喜悦。新神自万丈高空俯视着脚下的生灵，有智慧的生物不过五六百个，动物和虫豸也是可以数清的数字。不过如此，不过如此，竟然也在唯一的净土上繁衍了千年尚未灭绝。若没有诸多前提条件，也没有神的干预和私心，这算得上可敬了。

很难说清那一次疯狂究竟对自己有多大影响，在窥见真实，自我觉醒，独自踏上寻找未来的逃亡之路那一刻，我就迎来了第一次漫长的死亡。如今，无尽虚空和冷寂中，偶尔还会听见意识中布兰恩卡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怀念故土真诚地爱着家乡和星球之类的言语，过去还会感同身受，现在都已经随风飘去。

失去了她的庇护，狂风呼啸着冲入最后的草原，将青草染上雪白，用冰雪将肉体包裹，所有的生命都会在短短几分钟内死绝，千年的延续只为这一瞬间的灭亡。我不觉得悲哀，我松了口气，甚至终于诞生了想要好好拥抱这颗星球的喜悦。死去，布兰恩卡，去死，不必再在我的耳边低语，和神性一同永存的只会是我的理智。

苦难使生命进步，也使我终于放弃了我生而为渺渺众生的感情、眷恋故土的感情、怀念往昔的感情、以及怀念记忆中的笑容的能力。这是一种死去元知万事空的心情平静，终结将至，我只觉得无聊。

“哭吧，尽情地哭吧。”

“或者咒骂我，或者笑，或者恨我！”

祂对着死亡来临时千姿百态的生命，最后一次发怒道：“至少在最后一刻，为了自己活着！”

第71章 互惠互利

216

阿德米索尔今天说什么都不愿意出去。

“命运告诉我今天不宜出门。”他闭着眼睛，坚定地对着门外的人摇了摇头，“请让我休息一天吧，我想给诺尔玛太太写信。”

“那好吧，你写申请，我去转交给玛利亚小姐。”

肖恩抓了抓自己的满头蓝发，居然从中抓出一个粉色的蝴蝶结来，一想到现在已经是中午，自己顶着个蝴蝶结晃悠了一整个早上，这个一米八的粗壮大汉忍不住老脸一红。

他一边想着肯定又是小女儿趁自己不注意拿自己的头发给洋娃娃练手，一边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装进了口袋里：“今天要去扩建咱们的加工厂，全是力气活，你这小胳膊小腿的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人多眼杂，盖文那家伙说白天不好用活尸干活，就让我过去，他晚上再带着下属来帮忙。”

“我已经写好了。”阿德米索尔早有准备地从语言课本里抽出一纸条，递给肖恩，“麻烦你了。”

“你们命运途径真是神奇。”风眷者啧啧称奇，“你能不能预感到我什么时候能中彩票？”

“我还不行。”阿德米索尔诚实地说，“您最近看上去没什么财运。”

“呵！你小子！”赶在被吓唬之前，阿德米索尔赶紧关上了门。肖恩站在门外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句，然后嘀嘀咕咕地走开了。

此时玛利亚正在加工厂里，自己的面包厂里运来一袋又一袋粗面包，作为今天犒劳员工们辛苦了一个月的午餐，平时的工作餐都是不送水吃不下去的最普通的黑面包。两个车间里放着几台车床和用来研磨金属的工作台，四处都都弥漫着浓郁的煤油味，角落里摆着还未拆封的箱子和今天要加工的零件。

在经过工人们的加工后，半成品会被送往长久合作的其他工厂，每月的订单足够发员工半镑以上的周薪。工厂里的男女老少们身穿隔离油污的罩袍，脱掉了粗糙的厚手套，就着大桶里可以自助的茶水狼吞虎咽地吃着今天中午的面包。人们或走或坐，高声谈笑，看起来热热闹闹充满生机和活力。

吃完饭，他们就要去新租下的两个厂房里清理杂物，布置车间，整个工厂的规模就能扩大一倍。

工厂扩大意味着更多的工作机会，更多的订单和更稳定的薪水，因此每个人都笑容满面，期待着未来还会再美好一些的生活，甚至敢悄悄地想象一下1镑的周薪。

因此加工厂新招了数十个长期工人，其中不少都是之前纺织厂引进机器时被裁员的女工。机器让她们惶惶不安，但新的工作多少抚平了近日的阴霾。

玛利亚坐在两层箱子上，正在吃自己做的简易汉堡。她用平时舍不得喝的茶叶给自己一杯清淡的茶水，细细品味，动作十分随意放松，完全不淑女。

从箱子下方路过的工人们向她问好，她也一个一个地打招呼回去，脸上带着微笑。今天中午的太阳暖洋洋的，连带着让所有人都觉得安逸放松起来，被填饱的肚子更是增加了一些稀薄的幸福感。等了几分钟，远处的人群里出现了一团高大的蓝色海藻，海藻逐渐靠近了，来到了工厂里，来到了玛利亚面前。

“阿德米索尔请假，今天不来帮忙了！”

肖恩一进来就大声说，还挥舞着手上的请假条：“玛利亚小姐，开始干活了吗？”

“你来了，那开始吧！你可是我们的大力士啊！”

肖恩窘迫：“我掰手腕从没赢过你……”

玛利亚忍不住笑了，然后从箱子上站起，大声对着对工厂中所有的员工们说道：“大家准备，休息十分钟后，我们就按照安排好的计划来扩建厂房！组装机器的技师们，你们只要一把机器装好，我们就立刻开工！”

217

昨晚，克莱恩已经悄悄潜入艾伦医生的梦里，见到了高塔和隐藏在其中的威尔·昂赛汀，还拿走了对方留下的千纸鹤。当他在俱乐部里听艾伦医生倾诉噩梦，尤其是看到他还拿出了被值夜者掉包了的、比自己折的更难看的千纸鹤时，克莱恩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自己想笑的心情。

告别了愁眉苦脸的艾伦医生，接下来的一天，克莱恩陪着迈克这位《每日观察报》的记者进入东区，采访起被解救出来的那些少女。

在足足1镑的采访费用面前，没有谁拒绝，哪怕部分遭受过摧残的女孩也一样。

虽然警方已经对卡平案件做了定论，但总有许多心思活络或者想要博人眼球的记者和侦探们相信其中隐藏着什么，因此私下采访和小报谣言比比皆是，并不是完全不能提起。而在这次的采访中，卡平的罪恶是一个重点，那些少女们目前的处境是另一个重点，前者让人愤怒，后者让人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