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海水里是被冲垮的房屋的残骸，相对稳固的地基还留在地面上（或者说水底），但是玻璃碎裂，家具纷纷不翼而飞。海面上漂浮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和死掉的海洋生物，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海水浑浊不堪，博诺瓦看到几百米外的海面上伸出一只手，似乎是在求救，随后才发现那只是一根狰狞的断肢，胳膊连接着的人体全部消失不见，断裂处还不断有新鲜的血液流出。

这是蛮惊悚的一幕，但博诺瓦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主的意愿是？”

“主尚未给予神谕，你的选择是什么？”

面对最虔诚的天使，希尔兰略微斟酌了一下言辞：“守护因蒂斯以及主的信徒。”

“那么就点燃炉心，希尔兰。”

钢铁的残骸堆积了起来，给炼金堤坝提供了材料。

博诺瓦坚持不懈地顶着海浪修复着脚下水中断裂的金属墙壁，再次让它生长起来，高过海平面，挡住不断涌入的海水，即便这其实无济于事。在祂的听到的祈祷中，冰冷的海水灌进无数的房屋和人的口鼻，人们还未等逃离便被汹涌的海水堵了回去。

他们缺氧溺水，变成一具又一具的浮尸，顶到了天花板，或漂出来随着海流的波动而摇晃。

他们的喉咙里开始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很快就沉寂下来。

大量的负面情绪和对死亡的痛苦涌入两位天使的脑海，祂们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在短时间内受到强烈的情绪影响，让祂们产生了一种齿轮被卡住般的不适。

“点燃炉心是唯一的办法。”

博诺瓦的口吻很平静，像是日常对话，又像是命令：“用我或者你。”

“你离得太远了，现在赶回来会造成更多的伤亡，我来充当炉心才是最有效率的选择。”

“好的。”

简洁高效的对话结束。希尔兰做出了回答，转过头，见刚才还茫然失措的高级执事们已经调整好了自身的情绪，在以最快的速度捡拾着掉落的文件和工具，弥补自己的失误。

“维持圣躯稳定运转。”

祂将通讯装置交给站在身边的圣者，希尔兰脚下的地面逐渐变形重组，将一块最简单的金属改造成了完美且先进的脚踏式火焰喷射浮空装置。周围的圣者和高级执事们顿时看直了眼睛，一群工匠伸长脖子，擦眼镜戴眼镜的声音不绝于耳，有的人甚至让身边辅助的炼金人偶帮忙记录改装的全过程。

希尔兰对周围人的反应见怪不怪，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祂的逻辑回路就立刻权衡好了利害。

祂留了一个自己的炼金人偶在外面，也留下了备份的数据和记忆。万一自己出了什么意外，让那个人偶作为新的“自己”继续活下去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天使的位格就需要看神的意愿了。

火焰飞行器缓缓升空，上升数十米后，到达了那巨大金属巨人胸口的位置。

祂继续上升，上升到头部的位置，随后希尔兰抬起手，金属巨人胸口严丝合缝的装甲板缓慢地移开了一道缝隙，祂从飞行器上漂起，踩着不断生长出的金属走进了那条缝隙之中。

强烈的高温瞬间袭来，希尔兰的头发上一秒还被热风吹得向上升起，下一秒就连同祂的皮肤和外衣一起化作灰烬。祂的血肉呈现出金属的光泽，在高温中飞快地变成被烧得发亮的红色，仿佛下一刻就会变成一具烧红的骸骨。

希尔兰的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了液态金属，全部坠落到了胸口的炉心中。

轰隆！

随着权柄的进入，液态金属和灵性的焰火纠纠缠起来，不断地燃烧、上升。

在蒸汽与机械教会高层惊叹崇敬的目光中，那山一样高的巨人震动起来，外壳和内部都随着权柄的灌注而自我更新，带上了银白色的光泽！

希尔兰陡然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极其空旷的地方，仿佛浑身上下都被烈火灼烧，祂什么都看不清，又好像自己的四肢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感觉不到。

祂立刻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是为神准备的躯体，不是天使能够驱动得了的。祂现在就像是穿上了成年人的全金属潜水服的婴儿，连伸展开来去触碰肢体的末端都做不到！

没关系……即便是婴儿，只要把整个身体都塞到袖子里，也至少是能搬动一下手掌的。

祂努力地去感知自己已经不存在的手臂，依靠冥想构想出自己崩散的指尖，随后，希尔兰“闭上双眼”，聆听起信徒们的祈祷，缓慢地，艰难地，动弹了一下手指。

“博诺瓦·古斯塔夫，坐标确认……”

炉心的火光忽然之间明亮起来，巨人的躯壳晃动，把所有站在金属连接桥上的人都震得东倒西歪。

金属躯壳的右臂极其缓慢地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就在工匠们屏息凝神的时刻，全部的能量都在一瞬间转移到了这只手中，躯壳的右臂艰难地高高举起，对着空气中挥了挥。

比博诺瓦的炼金术坚固了数十倍的银白色高墙陡然在浪潮中升起，将海浪隔绝在外。

……

当蒸汽与机械之神注意到因蒂斯正在经受海啸的袭击的时候，海浪已经漫过了第利斯。

祂下意识地想要施以援手，但祂的注意力刚一有转移的趋势，被束缚在胸腔中的原初魔女就也跟着动弹了一下眼睛，嘴角也隐约勾起，仿佛在等待着祂放松对自己的压制。

愤怒和寒意瞬间席卷了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大部分思想，祂不得不暂时按捺下来，一边聆听着信徒们的呼喊，一边克制住自己神降的欲望，继续将全部心思都用在镇压奇克身上。

对垒的精神世界里，奇克踩在遍布了天空的蛛丝上，忽然转动了一下脖子。

祂对正在和无尽的尸骨斗争的梅迪奇露出笑容：

“蒸汽与机械之神快要压制不住我了，你猜祂还能支撑多久？”

梅迪奇一把火将涌来的尸骸再一次化为灰烬，祂的视线从被蛛丝层层叠叠绑缚住吊在半空的巨龙王城利维希德上滑过，脸上轻佻的笑意一分未少。

“真不知道你哪里有脸把苍白之灾当做你的战绩，从名字到战绩，有一分跟你有关系吗？”

“你也只剩下嘴硬了，梅迪奇。”

蛇发变换着角度朝着梅迪奇发动攻击，而奇克宛如蛛网中心的蜘蛛一样不为所动：

“你引以为傲的那一切好像并不怎么强，只是唬人罢了。果然，没有见证者，没有知情人的战绩已经没什么用了，当你拿不出背叛之宴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你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呵呵，曾经有着无比辉煌的战绩的战争之神，如今说不定连成神仪式的要求都达不到，不觉得自己非常可怜吗，梅迪奇？”

“呵呵呵，蠢货。”

梅迪奇带着十二万分的不屑掏了掏耳朵，这个行为搭配祂现在的脸再一次给奇克造成了极其糟糕的观感：“你连脑子都没有吗？你都没发现我的实力根本不止序列一吗？”

祂一边思考着该如何撤退，一边思考着如何拖延时间，嘴还在坚持输出：

“那你猜，是谁让我恢复了力量？”

奇克皱了皱眉，随后便舒展开来：“那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你背后是那位造物主，这谁都知道，除此之外，还有谁会……”

话音未落，奇克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陡然瞪大了，几乎要瞪出眼眶。祂眼睁睁地看着梅迪奇的身边突然涌现出层层叠叠的灰色雾气，紧接着，一个高渺的身影穿过了蒸汽与机械之神的封锁，穿过了祂自己的精神壁垒，从极高处投下视线，平淡地视线穿越无数空间，看向了自己。

梅迪奇也呆住了。

被灰色的雾气接触到的那一刻，祂猛地产生了自己的身体将会失去控制的想法，以至于在第一时间绷紧了全身，做出了警戒战斗的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