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海风暴:郑成功与大明王朝(出书版)(52)

作者:日]陈舜臣 阅读记录

“大帅宣布北伐,全军振奋,正是出征良机。若耽搁两个月,全军将士恐不能维持这样的劲头,届时贸然出兵,恐有不妥。”陈永华回复道。

“依你之见,何时出征为妥?”

“至少,再提前一个月……”

“如此大规模的远征,筹备过程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本帅事先请教过郑泰等户官,依其计算,此次北伐的筹备再迅速,也要两个月。须知欲速则不达。”

“此言在理,难就难在,怎样维持我军士气两个月不减……”陈永华双目发光,似乎想发表己见,又顾忌身份。他刚上任参军,第一次列席如此重要的会议,难免紧张。

郑成功朗声大笑,想缓解对方的顾虑:“你说该如何维持,莫非要以战备战吗?”

“不失为可行之法……”陈永华窘迫地低下头,他还没想出具体的策略。

郑成功笑罢,忽地神色一顿。以战备战,还真可行!正如陈永华所言,要维持军队士气在两月内不减谈何容易,但其间若有战事,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郑成功心里有了计较,立刻道:“甚好,那便以战备战,传令下去,克日攻打南洋!”

“南洋?”诸将无不诧异,台下一片哗然。

在郑军眼里,以根据地厦门、金门为界,以北是“北洋”,以南便是“南洋”。计划于两个月后进行的北伐,伐的便是北洋。北伐在即,竟要反向入侵南洋,这让众将如何不迟疑?

福建海域确实是郑家地盘,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其他势力。然而还是有一股反抗势力,总是趁郑家防守空虚时进犯,而后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头目名叫许龙。

郑军为何会容忍许龙的势力至今呢?一来,许龙势力只是趁乱摸些便宜,无甚大害。二来,许龙的老巢在地势复杂的厦门南面海域,不易强攻;倒不是说它固若金汤,只不过必须施以重兵。贼寇罢了,犯不上兴师动众。故而,郑军一直没把许龙之患放在眼里,任其危害一方。

从前有二十万雄师坐镇金厦,许龙自然不敢来自寻死路。但若大军出征北伐,后方空虚,许龙岂不是要兴风作浪?既如此,何不趁此机会,将其斩草除根?一来能确保后方安全,二来能维持士气,可谓一举两得。

“进军南洋,歼灭许龙一伙。”郑芝龙说道。

“噢,这倒可行。”

“好计策,一石二鸟!”

众将释然。若换在平时,出兵讨伐许龙或许劳民伤财,但此时,这的确是一道妙计。

“不仅如此,本帅要亲自上阵指挥!”郑成功再次语出惊人。

众将面面相觑。出兵征讨倒罢了,主帅亲征就有些小题大做了。

郑成功的语气不容置疑,众将不敢反对。反正是一场必胜之战,既如此便让做他吧。

在郑家的文献中,这名游荡于南面的贼首被写成“许隆”,只因要避讳郑芝龙的“龙”。郑成功亲征许龙,世人对此难以理解。有一句谚语恰如其分:“杀鸡焉用牛刀。”

但在郑成功看来,此次剿匪就是北伐前的“血祭”,如此重大的仪式,主帅必须亲临。

郑军中,就属左武卫对许龙老巢的地形最了解,在其指引下,郑成功率领麾下左虎卫陈魁、右护卫陈鹏部队南下剿匪,甚至还带上了部分“铁人”。

许龙的营寨地处某海湾深处,外深里浅,易守难攻,且水下礁石密集,若非对地形十分熟悉,没有船舶敢闯入。然而林胜偏偏对此处的地形和气象了如指掌,他慎重地建议道:“我军不可冒进,待到涨潮,再一举突破即可。”

反观许龙一伙,仗着有利地势,根本没作防备:“国姓爷又不糊涂,怎会劳民伤财来讨伐我们这几个‘虾兵蟹将’?”

没过几日,郑军便趁涨潮,在林胜的指引下,围了许龙的营寨。

“怎、怎会这样!”得知郑军兵临城下,许龙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心思应战,仓皇逃命去了。

郑成功将寨中的金银辎重全部“笑纳”,还不忘下令一把火将营寨化作灰烬。凭此一役,郑军至少可以确保许龙势力在北伐期间不会作乱。

趁这场小凯旋,郑军还顺道跑了一趟清军占领的沿岸,四处“征饷”,收获颇丰。在突袭汕头东北方的澄海县时,清军守将刘进忠和副将高进威自知无胜算,没做抵抗便开城投降了。

就这样,这场北伐前的“血祭”,在没有流多少鲜血的情况下落幕了。提振士气这一初衷可谓圆满达成,郑成功心满意足地凯旋厦门。全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似乎天下半壁势在必得。

“南京乃是我大明副都,皇宫、府衙一应俱全。我军此次北伐,志在先夺南京,后取北京,驱除鞑子,恢复大明江山!今日在思明一别,我等就要久居南京,准备继续北上。思明的家乡父老,成功就此告别,望各自珍重!”

郑成功在出征前夕,召集了厦门当地的乡绅权贵,说了这段道别之语。这可不是寻常的道别,郑家一族此番全员出动,已是决心和厦门永别了。

北伐军十七万五千人的粮食供给可是个大工程,伙夫中不乏女性。这些随军妇女同样需要人管束,郑成功便带上了正妻董氏,以及六名侧室。林统云携妻淑媛登上了第四军的战船。

临近出发,后冲卫主将华栋病故,在澄海降伏的刘进忠顶替了其位置。

郑成功和厦门的父老乡情告别后,宣布禁例若干:

奸淫妇女者枭首,大小将领连罪。

破坏民宅者枭首,大小将领连罪。

强抓壮丁服役者枭首,大小将领连罪。

杀耕牛者枭首,大小将领连罪。

一言以蔽之,不拿平民一针一线,不碰平民一草一木。真可谓军纪严明。

各船奉命将“禁条”高高悬挂,每日自省。针对不识字的士卒,各船的文书要为他们详细解释清楚。

“此次出征,国姓爷志在必得,这叫全军怎能不气势如虹!”登船前,淑媛看着意气风发的军队,由衷感叹道。

从厦门港列阵至围头湾,放眼望去全是郑家的船队。第一阵甘辉麾下的兵船已扬帆启航。出征当天是五月十三,万里晴空,海面波光熠熠,可谓是天助郑军。

“国姓爷有自信是好的,但若自信过剩,恐生隐患……”林统云担忧道。

“这是何意?”

“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如此志在必得,若遭遇变数,只怕会一蹶不振。”

郑成功为了此次北伐已倾尽所有。长达七年的隐忍蛰伏,就是在等待这一日的到来。出征就在眼前,这叫性子本就敏感的国姓爷怎能自持?然而无论是方才的道别之语,还是之后颁布“四大戒”,郑成功都显得格外镇静,不缓不急。

年轻的陈永华见状,在一旁干着急:如此清汤寡水的演说,怎能提振士气?

而熟知好友性情的林统云却看得明明白白:郑成功只是表面上冷静,心里则焦灼万分。这团火焰热烈到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只能强装镇静,避免失态。

这份镇静,让郑成功自己都觉得不正常。一切话语仿佛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和心中的烈焰背道而驰。此刻,郑成功孤身躲在船舱之中,双手抱头,哪里还有方才豪言壮语的模样。

林统云悄悄推开了舱门,说道:“去躺一会儿罢,或许会好些。”

郑成功闻声一震,立马变回寻常模样,见来者是林统云后,如释重负道:“统云,好在是你,若让他人得知主帅如此软弱……”

“这是人之常情,被看见又何妨?是你太过在意了。”

“换作他人,自然无妨,但我是一军主帅,若示人以软弱,会影响全军士气。”

“既迈出这一步,就已无回头之路。你感觉到了吗,船已离港了。与其在此抱头苦恼,不如舒坦地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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