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瑕疵品(7)
黎别葵望着那一张慈祥安睡的容颜,默默咬牙。
父亲黎凯在他还没上国中的时候,就在自家经营的花圃里暴毙猝死,医生说可能是心肌梗塞的关系。
真正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必须要经过解剖才能确定,但是没有人能签署那份同意书,因为他们的母亲在那时已经疯了!与丈夫鹣鲽情深的罗美惠完全无法接受丈夫去世的事实。怎么可能接受他说他只是去巡视一下葵花田,等等就会回来吃午饭,可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之后,罗美惠只要在提及丈夫的时候,记忆与情绪就会变得有些不正常。
黎凯的骤逝不仅让他苦心经营的花卉农场惨澹收场,更让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染上沉重阴霾。
初上高中的黎宙堇被迫一夕长大,精神上的、物质上的压力有如排山倒海似的全往她纤细的身上压去,从此之后,她展颜欢笑的时光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不苟言笑。
黎凯去世的那几年,罗美惠的神智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嚷着要自杀跟随丈夫一起去,迷糊的时候就吵着要去花圃找老公回来,吃那一顿没吃完的饭。
在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里,同时失去父爱和母爱的黎别葵,全靠奶奶安洁抚慰他幼小心灵的不安与恐惧。
然而,他长久以来的精神支柱此刻却躺在病床上,不言不动。
“我出去透透气。”扔下这句话,他大步跨出了病房。
“别葵!”
“我只是去抽根烟,等一下就回来!”
黎宙堇凝视他离去的背影,扬起疲倦的脸庞仰望天花板,压抑似的闭上眼叹了口气,这才拉开椅子坐在病床旁,轻轻的替奶奶按摩手臂。
“奶奶你知道吗?今天在公司里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黎宙堇当然不期望自己这傻瓜似的自言自语能够得到任何回应,但是她仍然非常珍惜这个“交谈”的机会。
因为除了奶奶之外,她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那个人说他叫胡挺刚,感觉上是个很骄傲、很狂妄的男人。一身的名牌却跑来应征小工作,说起话来逻辑乱七八糟的,在我看来,他根本没有半点值得录用的优点……可是奶奶,我还是录取他了,因为他手上有一张我从来没见过的照片。”
结束了手部的按摩,她改为站起来替奶奶梳理头发。这一头棕褐色的柔软鬈发一直是奶奶的骄傲,她可不希望当奶奶苏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鸡皮鹤发的样子,那么她一定会很难过。
“奶奶,你认识姓胡的人吗?你跟爷爷有姓胡的朋友吗?”
因为在那一张旧照片里,他们夫妻俩和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熟稔地并肩而坐,笑得很高兴的样子。
而且……她的父亲黎凯和母亲罗美惠也同样出现在那帧泛黄的照片中!
她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过父亲的照片。
因为母亲的关系,他们不敢保存父亲的照片、手札……任何和他有关的东西,他们都尽量移走,生怕这一丁点的小事物就会引发母亲的强烈反应,那种近似发疯的情绪。
是她亲手将父亲所有的照片烧毁掉的。
虽然那是奶奶的意思,但是没有人知道“亲手毁掉所有关于父亲的痕迹”这件事,在她心里造成了多大的伤痛。
她一向隐藏得很好。
即使当时年幼的弟弟激动地哭喊着说讨厌她,以及在后来的一年内拒绝开口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为此掉过一滴泪!
“姊,要不要回去了?”
她抬起头,看见潇洒俊朗的黎别葵就斜倚在门边,双手抱胸瞅着自己。
黎宙堇凝望着那一张越见英姿勃发的俊飒脸庞,笑了笑。
“快点啦,我肚子饿了,回家啦!”
“嗯。”
稍微整理了一下,再仔细的替奶奶盖好棉被,她这才拿着公事包和弟弟并肩走向疗养中心的地下停车场。
“别葵。”
“干么?”睇了身旁的姊姊一眼,他撇撇嘴,“知道了啦,帮你拿包包就是了嘛!”说着,就见他大手一捞,俐落取走姊姊手上沉重的公事包。
“我不是要说这个啦!”
“不然是什么?”他警戒地瞪着她,“你休想要我煮晚餐哦!大家早就说好了,照日历排班表,逢三我煮、逢七你煮,剩下的日子看谁不正常谁就去煮,我今天可没有被雷打到哦!”
“知道!今天我煮饭,行了吧?”黎宙堇好气又好笑的敲了弟弟肩头一记。
曾几何时,那个记忆中还流着鼻涕的家伙就像“杰克的豌豆”似的猛往上抽芽儿,长到了一百八还欲罢不能,好像不把家里的门框撑破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