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算来尽管季珵踩点来探望病人已经有几天，这却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坐下来谈谈。柏钧给季珵递过来一杯茶，季珵摇摇头，拿出手机，把一直在好友申请里的柏钧的账号加了进来，然后给他发了一段录音。

“再考虑一下做手术的方案吧。”季珵说。

柏钧蓦地抬起头，然而年轻人眼睛里坦坦荡荡，只有一脸惊愕看过来的自己的倒影。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有明确倾向性的建议。

在这样残酷的选择面前，他身边几乎所有人都保持了一致的缄默。“我支持你的选择”在某些时候是一种成年人式的妥帖和狡猾，既不会显得残忍，营造一种仿佛和你站在一起的幻觉，又暗示了你才是最终的决策者，你要为你的决定付出全部责任。

对这种含情脉脉的冷酷，柏钧再理解不过，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规则，换做是他，也是一样的。

哈，柏钧想，这小子，还是太年轻，才想不通这些成人世界的弯弯绕绕——怎么能去插手别人家里这样的大事决策？

连建议都不要建议，说到底关他什么事？

若是失败了，却是免不了要遭人记恨。

然而季珵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将自己背的包往上提了提，向柏钧点了点头，便径直走了出去。

柏钧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末了，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点开了季珵发给自己的文件。

手机里传来柏璇的啜泣声。

第24章

李助理赶到的时候柏钧正坐在手术室门口读信。

“手术中”的灯亮着，紧闭的门将里外两个世界隔离开。通常来说这种时候外面等待的家属都是如出一辙的坐立不安。据他所知这场手术的成功几率并不高，更何况在里面的还是这人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他本以为自己过来会看到柏钧脸色惨白焦虑的样子，谁知一到这里，就见到这个男人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空旷的走廊的椅子上，面色平静地看着手里的几张纸。

他便也识趣地站在一旁，看着不远处走廊上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

直到柏钧将纸折叠起来，慢慢抬起头。李助理才声音轻缓地说：“祁先生临时要处理公司那边出的一些乱子，没有办法过来了。您这边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他那边一结束马上就会赶过来。”

柏钧没有什么反应，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指间的纸张，虽然看向手术室的门，目光却是散的，没有焦距。

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像是连绵不绝的阴雨，在这种仿佛永不停息的雨声中人被逐渐漫上来的洪水逼上了屋顶，站在最后一隅高处等待着雨停或是被水淹没。

在干燥的能划伤人的沉默中时间过去了几个小时，李助理中间有心问柏钧要不要买些东西来吃，然而男人就像是石雕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纸，于是他只能作罢。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手术中”的灯熄灭了。

穿着无菌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柏钧蓦地站起来。他的嘴唇颤动了下，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手术非常成功，接下来的48个小时是关键。”

李助理感到自己紧绷了一天的心松弛下来，旁边的人突然倒了下去，李助理赶忙伸出手扶住旁边的男人。柏钧就着这股力道站直身体，对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身体陡然松懈之后迟来的晕眩和虚弱感都猛地冲了上来，他朝着医生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您。”

医生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但是毕竟这位患者是上面着重关注的，还是对着家属多说了几句：“后续的一些治疗措施我们后续会根据患者的情况再做调整，我们之后再谈。你这边也先去休息下吧。”

柏璇被推进了专门的术后观察房间，家属不能陪同进入。李助理扶着柏钧到休息室之后，迅速地叫人将买好的食物送过来，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转身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起码一场可能的海啸暂且不用担心了，他想。这位的心情状况可是和他的工作难度有着大大的关系……给一个喜怒无常的老板当生活助理，这世上可没人比他更希望隔壁房间这位一切顺遂，心情愉快了。

直到柏璇被转入普通病房，柏钧仍然无法从那种巨大的不真实感中解脱出来。他坐在柏璇的床前批公司的文件，总是会时不时地抬起头来，分神想一下床上闭着眼沉睡的少女是否还有呼吸。

“医生说她的情况很好，昨天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现在只是因为虚弱，所以睡的时间才久了一点。”男人在他耳边耐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