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院在哪一边(161)

作者:安尼玛 阅读记录

“不用,我不打算回去,”麻殷淡淡道:“我跟我爹早掰面了。他病了很久,昨天医院下了病危书,熬到今天下午,咽气了。”

“唉,那也得回去看看。”

“我出国前跟他吵了一架,他叫我以后别回去。临死前,饭都吃不下,还没忘记交代我妈说,他只有两儿子,外人不用通知。”

“外人……”丘平为麻殷感到难过,“你两个哥哥怎么说?”

“不知道,不想知道。”

丘平深叹一口气,给麻殷倒酒:“喝吧,喝完睡一觉,管他妈天塌下来。”

麻殷望着酒杯发呆,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毕竟是我爸。”他的目光柔和下来,仿佛酒杯是个亲近的人。又笑道:“本来还想给他上柱香,一想,这里是圣母院。”

丘平拉上他的手:“走。”

“嘛呢?”

“圣母院怎么不能烧香了?你忘了我们垚瑶村是个什么地方。香啊蜡烛啊,我这里多得是。”

他告声罪,跟麻殷一起离席。麻殷整个人都麻木了,任由丘平牵着,既不反对,也不问他要去哪里。

圣母院的库房存着黄纸烛香,雷狗信这一套,逢年过节总要拜拜。雷狗找出个纸盒,放进了一瓶白酒,几个小红杯,又拿了一盏白色的莲花灯。

麻殷一看装备齐全,骇笑道:“你们怎么啥都有!”

“这个是往生灯,我小时候见人放过。但我很久没参加过葬礼,具体怎么做不太记得,只记得是往湖里放。”

三人走出院子。猫女跟在身后,他们不做声,在门前又遇见抽烟的朗言。他把烟熄灭了,默默跟着他们到了河边。

河边每隔50米,挂着一个汽灯,照得人脸阴影重重。猫女好奇地拿出箱子里的东西,摆玩具一样放在草丛间。今日没月也没星,湖水黑幽幽的,仿佛是为了让那点烛光更夺目。蜡烛两根,点上火,一束香凑近火头,静静地燃起了红色火苗。

丘平把香分给几人。对着湖水,他们默祷的默祷,合十的合十,丘平斜眼看麻殷,只见他紧闭着嘴,脸无表情。人常常不能立即感受到痛苦,有个延缓的过程,蜡烛和香或许更让人感到超越现实,无法理解自己在经历什么。

丘平心里默念:“麻叔叔,愿您来世投胎做个开心的人,要不化成尘埃也不错。”他率先蹲下,把香插进土里。朗言和雷狗追随他。最后是麻殷,他身体板直,紧闭的嘴显得神情坚毅,仿佛在给阵亡的战士上香。

丘平道:“你要不要写上父亲的名字,猫女的字写得很好。”

麻殷点点头,但不劳烦猫女,自己在莲花灯上,一笔一画地写上父亲名字。写到最后一个字,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终于意识到他失去了什么。点上蜡烛,捧上灯,他小心地走近河岸,踩到一个石头,右腿一崴,身体失去重心。朗言和雷狗及时扶住了他。

麻殷说:“帮我放灯。”

朗言接过白莲花灯,轻轻放在水面。湖水平静,灯在微微晃荡,徘徊不去。

麻殷眼泪划过脸颊。丘平从身后抱着他,宽慰他。麻殷沙哑着声音道:“他为什么还不走?”转头问雷狗,“他为什么不走,他留在这里为了什么?”

雷狗没法回答,望着灯,心里很为麻殷难过。却听朗言说:“我送他一程。”

朗言把宽松的棉裤腿卷起来。他捧起灯,涉水走向湖中。众人看着白色的衬衫投入黑暗中,出了汽灯的光圈,却仍有莲花灯幽幽照明。朗言在水里步伐依然安稳,仿佛是湖里长出的生灵。

麻殷的眼泪止不住,莲花灯渐远,有什么从他心里撕扯开,对现在的他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但永远无法修复。他靠在丘平身上:“我跟他不能和好了。”

丘平拍着他的后背:“嗯。”

“他不会跟我说话了,我被遗弃了。”

丘平叹道:“嗯,成孤儿了。”

麻殷痛哭起来,悲痛争先恐后从身体里涌出,无法抑制;他站立都费劲,全靠丘平紧紧搂住他的后背。

雷狗温声道:“大姨说,人死后什么事都会一笔勾销,恩也好仇也好,全都不作数。”

“他到死都不想我回家。”

“做人才会有执念,去到另一个世界就会放下,”雷狗坚信。

莲花灯的火苗小如豆粒。朗言许是真神仙,身姿挺拔地莫入水中,直至白衬衫再也不见,水淹到他的肩膀。他把灯高高举起,慢悠悠放在水面。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流,灯忽地往前漂动,眨眼间,已经到朗言手够不到之处。

丘平:“他走了。”

麻殷望着莲花灯孤零零在黑水上漂流。夜晚静得离奇,麻殷的哭声止住了,只有朗言涉水的声音,像大鱼顺滑地划过水面。猫女把书写名字的笔,埋在了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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