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院在哪一边(22)

作者:安尼玛 阅读记录

“这…….这合适吗?”

“丑话说前头,”雷狗的语调重起来,显然有点焦急:“我们的钱不多,你的整形手术暂时没钱做,我也负担不起四环以里的租房。以后的日子,不会像你在大学那么舒服。”

丘平根本不可能回大学,所以他点头道:“我没指望能像以前一样。”

雷狗靠在车背上:“你卖房的钱归我了,当是照顾你的酬劳。从现在算起,三年,不管你的身体状况怎样,我会陪着你。”

“咦?全归你?”

“我现在需要钱,你肯就肯,不肯拉倒。”

丘平脑子里没有账本,但隐约猜到这笔钱扣除医药费后不会剩很多,他不敢想,也不愿追问。雷狗真愿意背负他这个废人?他有自知之明,自己这张脸毁了,不可能回到公关的工作,也很难找到别的工作,哪家单位都不愿聘请残疾人;变成嘎乐后,人脉用不上了,那点小资历也不管用,要怎样继续活着,他实在毫无头绪。除了雷狗之外,他想不到有谁可以依靠。

但有个问题,雷狗愿意照顾的是嘎乐,不是樊丘平。他试探道:“我不回实验室,不做化学卷,你也愿意养着我?”

雷狗叹道:“你总得想办法回到社会,三年时间,够你修养了,你缓过来了还得上班养活自己。”

雷狗始终认为嘎子是心理病,要不就是中邪了,他不可能不是嘎乐。丘平对自己的命运有了清楚认识:想得到雷狗的庇护,就得成为嘎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还能怎样?直到现在,他还没想起任何一个朋友的电话——更何况这帮人多半不愿搭理他。

“走吧雷子。”

雷狗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好的,可以,嘎乐以后就跟着你,你去哪儿跟到哪儿,做你的狗尾巴。”

“做我的狗尾巴?”

丘平肯定地说:“做你的狗尾巴。”

——无论贫穷富有,无论健康疾病,始终不离不弃。丘平只觉命运荒诞,兜了个大圈子,他没了一只腿、半边脸和整个光明人生后,又站在了这句话的跟前。只是对象换了雷狗罢了。

雷狗发动引擎,嘴角扬起,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车从黑夜开到更黑的夜。丘平睡睡醒醒,渴了喝水,无聊了咬一块巧克力,直到他看了看钟,已经午夜两点。因为沙尘和雨,市区拥堵,车开得很慢,但再慢也开了四五个小时;两边是国道常见的单调风景,黑黑的树林和峭壁,走一段能看见个楼盘或村镇,亮着稀疏的光。这时他们应该离市中心很远了。

“还走?我们要去哪儿啊?”他终于想起来要问。

雷狗看了眼电子钟:“快到了,但这时间不能进去,我们在服务区睡一觉,天亮接着走。”

“为啥?”丘平奇道:“天黑不能进去是什么奇葩规矩?”

雷狗:“我妈的规矩。”

丘平这才知道,原来雷狗要带他回老家。雷狗家在延庆,位于北京的西北边,不堵车的话从市中心开过去只要两小时。延庆山明水秀,有长城,水库和罕见的沙漠,但丘平从没去过雷狗家玩。雷狗不爱提自己的家乡,一问就是“我们家那儿规矩多,没什么好玩儿的。”

又是“规矩”。雷子平时也没那么多讲究啊,每回去他们家都是自己开的门,爱几点来就几点来。丘平很疲惫,懒得多问,靠在车座就睡过去了。迷糊中感觉车停下、车启动,微微震荡,像是在摇篮里。

丘平睡得很安稳,耳边再没有病人的呻吟,护士的脚步,机器滴滴声。这么安宁,这么平静,躯体不再对他造成困扰,甚至不再限制他,他静静飘在山谷间,与风一起流动。如果当初就死了,或许就是这种自由的感觉吧。为什么当时没死呢?丘平思考,是什么东西在前方等着他,宁愿让他承受那么大的苦痛,也逼着他磕磕绊绊地走过去?

丘平睁开眼。车停了下来,天已拂晓。

灰黑色的山挡在眼前。在山之间,有一小圈亮光。丘平揉揉眼睛,只见亮光微微晃动,仿佛撒了一地碎玻璃。他入魔似摇下车窗,清冷的空气霎时吸入身体。不过眨眼间,金色亮光大炽,地平线燃烧起来。

丘平被刺了一下,眼睛被光激出了眼泪。他费了一点时间才想起,这是日出。

他见过少数几次日出,都是静谧美丽的,但这一次日出太快、太轰烈,一转眼黑暗就被塞进了土地里。丘平屏住呼吸,看着前方壮丽的大湖,像是从地穴里探出洞的战战兢兢的小鼹鼠。

雷狗把衣服扔到他肩上,“穿着,这里气温要比市里低好几度。”

丘平“嗯”了一声,依然沉浸在日出的震撼里。转头看,雷狗的眼睛里也有情绪流动。丘平问:“离家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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