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院在哪一边(6)

作者:安尼玛 阅读记录

这些恶心事丘平都忍下来了。他是成年男子,又是最麻烦的烧伤病人,很难找到护工。偶尔抱怨两句,护工的大脸就怼到他跟前说:“你要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丘平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能欺负雷狗,因为雷狗不会生他气。

雷狗买了鸡汤,碾碎里面的冬瓜,一口口喂他吃。丘平毫无胃口,嫌恶道:“这汤一点味道没有。”

“没味道?”雷狗尝了一口,不但有咸味,还有味精的鲜。“你味蕾坏了,我去问问大夫咋回事。”

“甭问,”丘平费力地拉住他,“坐下!”

雷狗坐下。“不吃就算了,喝牛奶?”

“牛奶凉。”

“嗯。”

雷狗是最烂的吵架对象,即不动气,也不说多余的话,完全抓不住他的辫子。丘平怒道:“樊丘平什么时候来看我?”只有提到樊丘平,才会看到雷狗的表情变化。这话是杀手锏,也是在剜自己的伤口,他压根不想知道嘎乐愿不愿见他。

雷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敷衍道:“你马上要做脸部手术,等修好了再见面不好吗。”

丘平更是愤怨:“修得好吗?你甭哄我,我的腿残了,脸坏了,要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嘎乐就不会遗弃我!”

“你脑子不清了,不要说话。”

丘平破罐子破摔,打算揭开底牌道:“我偏说!猜猜我是谁?”

“很多脚的蜘蛛侠。”

“……”

丘平想撞墙。架吵不起来,他便从行动上抵制雷狗,一会嫌点滴流速太快,一会说胸口疼。在帮丘平翻了十七次身,按铃找了八次护士后,雷狗终于忍无可忍,拿起包就要走。

丘平倒委屈得不行,赌气不吃药。雷狗说:“你爱吃不吃。”

“好,反正医生最后也是找你谈话。”

雷狗快烦死了,躺床上的嘎乐既熟悉又陌生,完全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学霸,倒像喝多了的樊丘平,异想天开,赖皮嘴利,讲不过他还咬不死他。

“医生不会找到我!嘎子,我对你该尽的责任尽到了,为了照顾你我推了三个班,学校的面试也错过了,我……”雷狗没法说下去,他为嘎乐牺牲何止这些,孙子都没他那么窝囊的!嘎乐就是个无底洞,费多大劲都不会缓过来,雷狗不想再争辩,挥挥手,准备离开病房。

丘平急了,大声道:“回来雷狗!你他妈是不是人,欺负我没脚追你是吗?有种等我脚好了再跑。”雷狗啼笑皆非。转头看一眼床上的病人,觉得他既可怜又讨人嫌——想留人也不会说好话。雷狗迷惑得很,这脑回路太像樊丘平了。

雷狗实在不想再看见他,“我累了嘎子,再见。”

雷狗背起球包,很干脆地走出病房。他是运动员的体型,方肩窄腰,下盘稳定,动作却轻快灵活,眨眼间便从门边消失。丘平怔怔看着门,感到身体像死尸,别说追上雷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他在绷带下的脸慢慢笑起来,有一种自暴自弃的痛快感。

雷狗走出医院,满脑子都是嘎乐,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嘎乐的脸,声音却是樊丘平的,喝得醉醺醺的样子,在喋喋不休地说话。

嘎乐很少喝醉,不像樊丘平那么放纵,樊丘平一喝多就爱粘人,有时嘎乐懒得理他,雷狗就不得不被他勾肩搭背,听一晚上的醉话,赶都赶不走。雷狗认为,樊丘平之所以没被人揍死,完全是因为一张漂亮的脸。

就一个王八蛋!

待到傍晚,他忍不住去了樊丘平的小区。自上次聊完后,他收到了七万三千零四元的转账,为什么有整有零,他搞不懂,只是终于不用为医药费着急苦恼。这笔钱够花一阵子了,问题是嘎乐的身体和心理状况都不稳定,治疗的开销难以预估。

打电话照例没人应,直接杀到门前,敲了半天门,樊丘平终于从门后露面。

樊丘平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眼睛也有了点光彩。雷狗不知道该感到安慰,还是生气。他对那张俊秀温良的脸说:“去医院看看嘎子吧,他快憋成神经病了。”

樊丘平脸色一沉,“雷狗,我有话跟你说,你先进屋。”

雷狗警戒心大起,“有话在这里说。”

“你怕什么啊?”樊丘平笑道,“我们在这里说话,整层楼都会听见。”

“有什么不能让人听的,”雷狗执拗地说,“我先说吧。我一个人弄不了嘎乐,我要带课,还要照看我妈,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干。你……你不能不管你男朋友吧。”

“我下个月去美国。”

雷狗晴天霹雳。下一秒他抓住樊丘平的领子,大声道:“你说什么?”

樊丘平推开他,心平气和地哄道:“先别生气,听我说雷子。我工作辞掉了,房子也卖了,在这里是浪费时间。嘎子的残疾一时半会好不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我不找门路赚够钱,以后两人搭档去地铁边卖煎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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