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死法(62)

作者:小吉安 阅读记录

明初弥是个铁血男子汉,葬礼过程中一直没哭。直到爷爷突然在医院里上下失禁,他才终于承受不住,躲在医院楼道里痛哭出声。

“爸,”明扬蹲着,好说歹说地递来纸巾,“终于哭了啊?还以为你冷血动物呢。”

当爸的没说话,只摇头,继续在昏暗的灯光中哭。

“帆儿会去仁礼,我就不去了,”明扬说,“我打算继续读俊逸,走读,每天回家。”

“要是没人管饭,就请个保姆行吗?”

当爸的捋了捋鼻涕:“嗯,你自己把握。”

其实明扬很想说一些话,但因为爸爸哭太惨了——这男人混到今天不容易,明扬从不知道如此高大的人能哭这么惨。

奶奶以前说,这么多孩子里最放心不下你爸。

这么一看也确实,明扬想,瞧老太太心里多清楚。

“我过几天有直升的考试,就先回去了,”他拍了拍爸爸的肩,“走了爸。”

“什么架势,”局长预备役总算不高兴起来,“你是儿子还是我是儿子啊?”

“哦,”明扬点点头,“你想当儿子啦?”

“走走走走!”明初弥在笑还是凶之间纠结半天,最后决定继续哭,“你给老子快点走!”

明扬拍拍腿,嘿咻一声离开了楼道。

他和爸爸总是很默契,一方有难,另一方总能第一时间来支援。

但他后来才知道,儿女和父母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默契了。

明太儿走后不久,明爷们的行动越发迟缓。明初弥不顾自家老爸的反对,卖走全部鸡鸭,将老人送进市里最好的疗养院。明扬高一时,远山冲的山脚被暴雨淹没,而他长大的房间,也在这场大雨中消失了。

自此,明扬发现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留在了那里。

他想看雪。

看雪掩盖自己,掩盖奶奶,最后再掩盖爷爷。直到整个远山冲都被淹没,他的全部也将从这个世界消失。

爷爷奶奶定义了彼此的死亡。

而他也想成为别人的定义。

“那是不是明扬?我操,真尼玛帅,真有人能长这样?凭什么啊?”

“不知道,别问我,我真的被帅到了,”女生捂住嘴巴说,“俊逸虽然垃圾,但是帅哥质量真甩仁礼三条街……”

“妹妹过激了啊,”女生的闺蜜大翻白眼,“咋还拉踩呢?”

明扬站在课间操队形的最后,因为听到对话而笑了起来。

他初中起就很高了,从不知道班级排头究竟是啥站位。

他和匡宁可以跟值班老师聊天,跟教导主任聊天,跟周围任何一个想来搭讪的聊天,但他却从没有主动开口和其他人说过话。

谁知高二开学时,想主动交谈的人竟然真的出现了。

对方在高一时毫无存在感,甚至两人没有任何交集。明扬能知道他,完全是因为自己下意识记忆全班名字的习惯。又或者,他无意和对方的眼神碰上过,但自己根本没在意,也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开始在意。

对方只不过是成绩单中排头的名字,以及同班同学的调侃。

对方的存在感太稀薄,以至于出场时很突然,有一种从天而降闪亮登场的特效。

沈家骏。

匡宁说:“你直接问他为啥老看你不就完了?”

第49章 纽带

在走廊撞到沈家骏之前,明扬并没有把频繁对视放在心上。

跟他对视的人实在太多了。因为反应快,明扬总能逮到偷看他的眼睛。对于这种行为,帅哥虽然心里发毛,但也算见怪不怪。

但他低头看沈家骏时,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点不一样。

眼前的臭矮子没啥表情,一眼就看穿了他。

“个白一张脸,莫事吧?”于是明扬忍不住问。

他想听沈家骏说话。但沈家骏什么话也没说,眼神从懒散变成了警惕。

有那么一瞬间,明扬以为天上要掉饼,咔嚓一下砸死他俩。

匡宁一直拿这事笑他,笑了一天还在笑,回家骑个自行车都逼逼。明扬给烦得头痛,只要匡宁一开口,他就高声歌唱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谁知话音刚落,链条给干瘫痪了。

匡宁只好在绿化带边停车,想帮忙修,嘴笑得像个灭霸。

“你完了我告诉你,”明扬一书包抡过去,“一拳给你换个物种。”

匡宁笑出了鼻涕泡:“不是,你明天早上怎么办啊?”

“能咋办啊,”明扬哀嚎,“别他妈明天早上了,我现在咋办啊?!”

男生再也憋不住,直接从车上笑到了地上。

他俩倒腾了一个多小时,纯属倒腾个寂寞。好在明扬手头有钱,眼看自行车彻底要报废了,赶紧叫一辆的士回家。个破单车窝在车库里独自委屈,明扬哐地踹开房间门,气得往床上一躺,不动了。

匡宁发短信来问到家了没,明扬大翻白眼,回了句已死,烧纸。

他想起白天的遭遇,精确到狐狸精的个头,肤色,眼神,还有发型。

沈家骏。

就是因为沈家骏!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一个月……明扬突然就乐衷于招惹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早饭不吃地就去赶劳什子公交,学校里明明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可能是单纯没胃口,可能是因为多看一眼父母就心累,也可能是他真的很烦上班高峰期。

他跟自己说绝对没有第四种可能。

直到打雷。

很多时间,明扬都是在自家书桌下写作业的——这很离奇,但方法总比困难多,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有的是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写作业姿势。书摆在凳子上,人架在书桌下,书桌用来隔绝地球的有毒光线。

沈家骏打来电话时,明扬写了两张卷子。他感觉自己再拿出第三张,能当场呕出来。为了一点不知名的心虚,他不得不阴暗地爬到门框边,确认弟弟的行踪后再阴暗地爬回去。

抬眼望向窗外,能看到老天爷非常激动。他想淹死人类很久了,今天卯足了马力疯狂输出,誓要把破坏环境的脑瘫全部送走。明扬相当害怕这种天气,接电话时死死盯着窗,就怕一道惊雷嗖地往下落。

“我怎么可能认错想当弟弟的哥哥,”沈家骏说,“第一次不会认错,之后还怎么认错?”

是台风。

明扬迷茫地想,是台风天。

他等待这句话很多年了,甚至记不起自己何时开始这样等。也许在回乡下的第一天,他就在等这样一句话。

他害怕自己对爷爷奶奶的爱意是不得已产生的。

就如同他许下想要幸福的愿望,是因为没有得到而被迫如此许愿而已。

一米八二的大高个开始冒冷汗。

他想跟沈家骏讲话,扭头一看手机没电了,只好拼命往书桌死角靠,以抵御眼前突如其来的暴雨。这暴雨下了整整一年,它无比贪婪地下着,不仅要冲毁远山冲的山脚,还要冲毁明扬扎进泥土的根。

窗外轰得一道惊雷。

“操了操了操了,”明扬猛地一蹬腿,撞得脑袋嘎嘎疼,“有雷你是真打啊?!”

雨开始砸向城市的高楼,如柔软的陨石侵入蓝星,特来宣告世界的终结。明扬抱着脑袋告诉自己别慌,那场暴雨已经停了,跟眼前这场一点关系都没有。

现在下的雨不是来淹死你的。

别慌。

隔天到教室,明扬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明明没睡,却一副完全睡不醒的样子,窝在教室最后等小班考。他只想跟沈家骏说话,不管内容是什么,只要是这个人在说就行。至于别的他没力气想,他甚至都不想活了。

眼前是五十五种完全不同的十六岁,而自己的脑子里只有短时间内快速去死的方法。

今晚从自家窗台上跳下去会死吗?

明扬埋怨地想,如果自己是吊灯上的水晶挂饰就好了。

他在讲台上找被风吹跑的卷子,沈家骏却说你别找了都在我这。明扬觉得沈家骏非常牛逼,每当自己不想活了,对方就会从天而降主持正义,把脑子里的负能量统统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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